晨雾漫过南山时，老灶台裂纹里的晶砂开始发烫。林小满拨开垂落的忍冬藤，见砂粒凝成白蒿叶状——惊蛰埋下的星种，终是到了破土时。
"取寅时带霜的嫩蒿。"程愈的声音混着竹露滴落。他今日换了靛蓝短打，腕间星纹珠缠着红绳，正将晒干的蓍草铺成河图状，"要叶尖带露的，露里需映着开阳星。"
林小满笑着挎起柳条筐，故意踩乱他刚摆好的卦象："昨夜灶灰里现出半幅星图，倒像是你常画的紫微垣。"她腕间新添的银铃铛叮咚作响，惊飞竹梢栖着的蓝鹊。
小满将银铃牢牢的系在屋檐下。
这是阿婆留下的规矩。每解一桩心债，便在檐下添枚银铃。如今三十七枚铃铛随风轻晃，映着程愈眼底星河流转："你祖父化债的本事，倒是在庖厨里传下来了。"
行至溪畔，霜色正攀上白蒿尖。林小满俯身采叶，忽见倒影里多出道佝偻身影。老丈拄着桃木杖，怀中陶罐刻着北斗七孔，最末孔正渗出青烟："姑娘，讨个白蒿饼……"
话音未落，程愈的蓍草己破空而至。草茎钉入陶罐裂缝，惊出团黑雾。小满见檐下银铃骤响，震得雾中现出幻象：百年前饥民围着老灶台，掌心皆捧着带星纹的白蒿饼。
"开阳主杀伐。"程愈指尖星纹灼亮，将黑雾逼成青蛇状，"这陶罐装过阵亡将士的骨灰。"
老丈忽然掀开斗笠，额间北斗疤泛着血光："林姑娘，令祖欠的星债该还了！"他掷出陶罐，骨灰混着星砂漫天飞扬，竟在半空凝成持戈阴兵。
雪团炸毛跃上竹枝，叼落片带血的战旗残片。林小满忽然记起幼时听过的旧事——永宁年间战乱，祖父用白蒿混星砂制饼，骗过围城敌军当作军粮。
"当年白蒿饼救的是活人！"她将新采的嫩蒿掷入溪水。叶尖晨露遇水化星，映出当年真相：饥民咽下饼时，体内瘟毒被星砂净化，反倒救了一城百姓。
程愈扯断红绳，颗颗星珠飞旋成阵。青光笼罩中，阴兵铠甲寸寸龟裂，露出内里枯骨——每具骸骨心口都嵌着白蒿叶，叶脉刻着生辰八字。
"您当年看到的，不是真相。"林小满揉碎星砂入面，蒿香混着晨雾蒸腾，"他们当年是自愿化星砂镇瘟的。"
老丈踉跄跪地，怀中跌出半枚虎符。程愈以星辉为刃劈开符身，内里竟藏卷帛书——正是百年前将士们血写的星约："愿化北斗砂，守人间竈火。"
幻象随蒸气重现。月光下的伤兵们围着老灶台，将白蒿饼按在心口。星砂透体而过时，他们陆续化作流光融入灶眼，裂纹里自此生出第一粒晶砂。
"原来祖父说的星债..."林小满将新烙的饼递给老丈，"是这些自愿成为薪火的人。"
蒿饼触唇即化，老丈额间血疤渐淡。雪团忽然叼来支骨笛，吹响时，老灶台边余下的阴兵尽数散作星尘，汇入灶台裂纹。程愈拾起虎符残片："我师父便是当年星官，这些将士...原是我的同门师兄。"
林小满蓦然回首。晨光勾勒着程愈侧脸，那道旧疤原是北斗纹——七岁那年他被星砂反噬，是祖父用白蒿汁混着她的掌心血，才压下暴走的星力。
"所以他能观星..."小满指尖拂过他腕间红绳，对老丈说："是因他自幼养在星阵里。"
"而她以掌心血融星砂，"程愈握住她手腕，生命线分岔处闪着晶光，"才是真正的守灶人。"
溪水忽漫过石阶，托起盏青铜星晷。日影移动时分，晷针正指向南山新坟——那里突然开满星状白蒿花。老丈捧土跪拜时，怀中的虎符残片化作流萤，与檐下银铃共鸣成星曲。
林小满望着炊烟融入朝霞，忽然懂得程愈总说的"人间竈火是天河倒影"。她将新得的星砂填入裂纹，听见百年前的声音在火光里絮语，而雪团的尾巴正扫过程愈掌心，绘出未完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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