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前的雨丝缠着梅子香，林小满掀开窖藏的陶瓮，去年封存的青梅凝出蜜色琼浆。晨光穿过竹帘缝隙，在瓮口描了道金边，映得果肉经络如琥珀流动——这是南山老梅林的头茬果，摘时需踩着北斗倒影的方位。
程愈倚着新换的竹帘削蓍草，腕间木珠减至二十八颗，每七颗嵌一枚星纹珠。昨夜修补灶台时星砂烙下的红痕，在他腕间蜿蜒成未画完的星轨。"梅魄离枝七日，该添晨露了。"他指尖星纹扫过瓮口，惊起几点流萤。
铜铃轻颤，惊落檐角积雨。
门外妇人怀抱素陶罐，月白衫子晕着雨痕，袖口磨缀着褪色梅瓣绣。她开口时带着吴音软调："听说姑娘的梅子冻，能化十年心结？"
林小满斟茶的手一滞。三年前姑苏城烟雨里，她见过这绣娘执剪裁云的模样——金线在绷架上流转如虹，训徒声比檐铃更清亮。而今妇人指尖缠着素纱，连捧陶罐的姿势都像护着将熄的烛火。
"需取惊蛰头茬梅。"程愈以竹枝点地，灶灰中惊起星辉点点，"佐以悔时泪。"
妇人腕间素纱倏然滑落，林小满瞥见蜿蜒疤痕——形似北斗杓柄，却比刀刻更触目。雪团跳上食案，尾尖扫开陶罐棉封，半罐风干的梅核赫然入目，每颗裂痕里都缠着褪色绣线。
梅香漫过窗棂时，程愈在青砖上勾出星阵。林小满将冰魄水注入水晶盏，见梅核在涟漪中舒展如莲："这是...用绣线缠过的梅子？"
妇人忽然落泪："那孩子总说，我训斥她的话比针尖戳心还疼。"她颤抖着解开陶罐，扯出段泛黄绣片——双面婴戏图缺了孩童笑靥，"我藏起劈线绝技，怕她绣完这幅出师图……"
梅汁凝冰刹那腾起雾霭，映出姑苏旧事。少女彻夜研习劈线技法，将绣绷藏在梅树洞；妇人佯装不知，却在每个梅子青时，往洞中搁一束特染的绣线。首到那日暴雨冲垮染缸，少女为救满院绣品跌入茜草汁，双目再不能辨色。
"您守着的不是绣技，"林小满将梅子冻推过去，"是怕那棵梅树不再结果。"水晶盏底梅核自发聚成北斗状，最末那颗嵌着星砂，恰与灶台裂纹辉映。
妇人吞下梅冻时，天际滚过春雷。程愈腕间天权珠骤亮，星辉笼住她心口，逼出团青雾——雾中少女残影正摸索着穿针，脚边堆满染错的绣线。
林小满捻起梅核串成链："梅子涩时裹线，甜时解忧。"妇人腕间疤痕寸寸淡去，化作梅瓣落入灶眼。裂纹中晶砂又亮一粒，映得陶罐里残梅重绽新蕊。
雨歇时，妇人发间多了支梅枝簪。她走向溪畔的背影挺如新竹，陶罐里飘落的线头在风中舒展，绽出星点鹅黄小花。程愈抚过灶台温热的星砂："百年前饥荒，你曾祖用梅核染线，教绣娘改织捕鱼网，这才养活半城人。"
林小满忽觉掌心微痒，低头见生命线分岔处凝着星辉。雪团叼来片染梅汁的渔网残片，正是昨夜从老灶灰里刨出的，经纬间还缀着三粒玉色梅核。
溪水漫过石阶，托起盏荷叶灯。程愈指尖星纹掠过灯芯，映出当年绣娘们拆网抽线的剪影："下个寻来的，该是欠了夏至萤火债的..."
竹筛里梅核忽然轻跳，在青石板上印出带露的星痕。远处山道飘来新炊烟，恍惚化作姑苏绣坊里重染的彩线，在暮色里蜿蜒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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