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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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冰点回响

 

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像防空洞渗出的地下水,浸透骨髓。

苏棠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泥沼里挣扎着上浮。没有光,只有沉重的黑暗,压得她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砾。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医院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洁净与死亡的气息。但在这刺鼻的化学气味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复合味道如同幽灵般缠绕——是硝烟硫磺的辛辣、顶级蟹酿橙腐败后的甜腻、陈年墨汁的沉郁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海盐咸腥。

五感墨的残响。

这味道像一个冰冷的锚点,瞬间将她沉浮的意识狠狠钉住,拽回那个霓虹碎裂、金箔如灰烬般飘落的餐厅穹顶之下。子弹擦过肩头的灼痛、肋骨断裂的摩擦、声波武器撕裂神经的剧痛、冰冷枪口抵住额头的死亡触感……所有破碎的感官记忆碎片,裹挟着爆炸的轰鸣和警笛的尖啸,如同失控的列车在她残破的意识里猛烈冲撞。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濒死蝴蝶的振翅。

“苏棠?苏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陈警官!”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急切与关切的声音立刻在近旁响起,穿透了感官的迷雾。是陈队。

苏棠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视野终于艰难地裂开一道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立刻模糊了视线。过了好几秒,视野才在一片朦胧的白光中勉强凝聚: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透明的液体正沿着细长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而精确地注入她手腕的静脉。每一次滴落,都带来一阵细微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转动眼球,脖子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轴承。陈队那张写满疲惫与紧张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穿着便服,眼下的乌青浓重,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正俯身紧紧盯着她。

“别急!千万别急!你现在在军区总院重症监护室,很安全。”陈队的声音又快又轻,带着一种紧绷的安抚,“听我说,爆炸现场我们封锁了,那两个袭击你的黑衣人,被你的‘…特殊手段’放倒后,当场就被我们控制住了!一个精神崩溃彻底疯了,胡言乱语;另一个勉强清醒,但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问什么都是一片空白,嘴里只会反复念叨‘冗余’、‘坐标’……他们体内有微型自毁装置,我们的人刚想尝试深度扫描,装置就启动了,什么都没留下,连装备都瞬间熔毁成了废渣。”

陈队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还有…那晚袭击者不止两个!我们在餐厅对面的废弃写字楼顶层,发现了第三人的痕迹!一个极其专业的狙击点,视野完美覆盖整个穹顶破洞!地上有新鲜的弹壳…还有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隔着袋子,递到苏棠勉强聚焦的视线前。

袋子里面,是一块深色、质地不明的布片。布片边缘极其整齐,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切断。最刺眼的,是布片上沾染的几滴东西——不是血,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暗绿色液体,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不适的光泽。

看到那液体的瞬间,苏棠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肋骨断裂处的剧痛猛地尖锐起来,像是有冰冷的针首刺灵魂!1945年!重庆防空洞!祖父苏砚清背上那片迅速扩散的、散发着同样诡异腥气的暗绿!就是它!一模一样!

“这…毒…”苏棠的喉咙干涩剧痛,只能发出极其嘶哑的气音。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残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电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疯狂地向上窜跳。

“冷静!苏棠!看着我!深呼吸!”陈队脸色大变,立刻按住她未受伤的右肩,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试图将她从濒临失控的边缘拉回。“这东西毒性不明,我们正在紧急化验!别怕!医生!医生!”

急促的脚步声立刻由远及近,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

“病人情绪极度激动!准备镇静剂!”一个冷静的医生声音响起。

不!不能睡!苏棠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她死死盯着那块证物袋,1945年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一切阻隔,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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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冰冷、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黑暗。

苏砚清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石磨里,全身的骨头都在碾磨中发出呻吟。爆炸的余波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像无数只毒蜂在颅内振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那片迅速蔓延的灼痛和麻木,那该死的毒!

但他没有时间感受痛苦。那只紧握着饴糖坐标的手,因为剧痛和用力过度而剧烈痉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泥浆。幽蓝的微光顽强地从指缝间透出,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源。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左后方那片吞噬了狙击者的黑暗角落!刚才毒针射来的方向!黑暗依旧浓稠,像凝固的墨块,没有任何声息。那个致命的狙击手,如同鬼魅般隐匿其中。

没有时间犹豫!苏砚清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仅靠未被毒液侵袭的右臂猛地一撑!身体在泥泞中向前扑出,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滚落在泥水里的扁平铁盒!印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的铁盒!目标!张大千的蟹酿橙!

泥水冰冷刺骨,铁盒的边缘同样冰冷坚硬。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铁盒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击打朽木的枪响,毫无预兆地从那片绝对的黑暗中炸开!不是苏砚清熟悉的任何一种制式枪械的声音,短促、压抑、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

子弹没有射向他!

苏砚清眼角的余光瞥见,距离他左前方几米外、一个正抱着受伤孩童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穿着蓝布衫的年轻女人,身体猛地一震!她惊恐的表情瞬间凝固,额角一个细小的血洞突兀地出现,粘稠的血液混着灰白的脑浆,缓慢地蜿蜒流下。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抱着孩子的手臂便软软地松开,身体无声地向前栽倒,砸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她怀里的孩子似乎被这巨大的变故吓呆了,连哭都忘了,只是睁着茫然空洞的大眼睛。

“呃啊——!”旁边一个男人发出了短促惊骇的抽气,随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恐惧的目光死死钉在女人倒下的地方。

是警告!赤裸裸的、残忍到极致的警告!警告苏砚清不要妄动!警告所有可能目击的人闭嘴!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苏砚清的血液,比背上的毒液更甚!他扑向铁盒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这狙击手…不是为杀人灭口!他(她)要的是活捉!是控制!是要他眼睁睁看着无辜者因他而死!

那黑暗的角落,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和绝对的掌控力。

苏砚清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黑暗,肺部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起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伸向铁盒的手。那只紧握着饴糖坐标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濒临碎裂的咯吱声。幽蓝的光芒在他紧握的掌心下疯狂搏动,如同被囚禁的星辰。

不能硬拼!绝对不能!他需要时间!需要转机!

就在这时,防空洞深处,靠近他们被炸塌的入口方向,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骚动!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而且带着一种急促的、有目的性的节奏,正快速向这边移动!不同于普通民众的慌乱无措!

是增援?还是…另一股势力?

苏砚清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同时,那片死寂的黑暗角落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仿佛潜伏的毒蛇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扰,瞬间绷紧了身体!

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由第三方脚步声带来的、不足半秒的注意力转移间隙!

苏砚清动了!他没有再去扑铁盒,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紧握饴糖坐标的左手狠狠砸向身下冰冷的泥地!借着下砸的反冲力,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向右侧翻滚!目标是离他最近的一处被炸塌形成的、由巨大混凝土碎块和扭曲钢筋构成的掩体!

“咻——!”

几乎在他身体翻滚离原地不到半米的瞬间,又一声那压抑撕裂的枪响再次从黑暗中爆出!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钉入他刚才趴伏位置的泥水中,溅起一蓬浑浊的水花!毫厘之差!

后背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不断向上蔓延,侵蚀着他的力量和意志。苏砚清咬碎牙关,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到双腿,借着翻滚的势头猛地蹬地,身体像一条濒死的鱼,在泥泞中奋力一窜!

“砰!” 沉重的身体终于撞进了混凝土碎块形成的阴影里!尖锐的钢筋划破了他早己破烂的衣衫和皮肤,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蜷缩在掩体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撕扯着中毒的肺部。左手依然死死攥着那点幽蓝的光芒,掌心被那光灼得滚烫,混合着血和泥的粘腻感。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背,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麻木的范围比想象中更大,而且那暗绿色的斑点似乎正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向西周的皮肤渗透、扩散。

时间!他需要的时间,是用生命在倒计时!

他将自己缩得更紧,耳朵竭力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个细微声响。防空洞深处那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目标明确地向着他们这片区域而来。

而左后方那片吞噬了狙击者的黑暗角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没有枪声,也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但苏砚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依旧死死地锁定着他藏身的掩体。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比后背的毒更让他感到窒息。

冷汗混合着泥水,沿着他紧绷的额角滑落。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紧握饴糖坐标的左手,一点点挪到自己眼前。指缝间透出的幽蓝光芒,在这绝望的掩体阴影里,微弱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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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液体再次注入血管。

苏棠猛地从1945年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泥泞中被狠狠拽回!意识如同撞上冰山的船,剧烈震荡。眼前刺目的白光重新凝聚,消毒水的气味再次主宰了感官。但这一次,那硝烟、墨香、腐败蟹酿橙与暗绿毒液的复合味道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神经末梢。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在单调而固执地响着,只是频率比刚才稍缓。陈队焦虑的脸庞依旧悬在上方,旁边多了两位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医生。

“苏棠!看着我!深呼吸!控制住!”陈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抓住她未受伤的右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一种真实的力量感,试图将她从那冰冷的历史深渊中拖拽出来。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祖父在防空洞里翻滚躲避子弹、后背那致命的暗绿毒斑、那个蓝布衫女人无声倒下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毒…一样…”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目光死死盯住陈队手中那个装着诡异暗绿液体的证物袋,仿佛那里面装着祖父正在流逝的生命。“狙击…警告…眼睛…”她试图组织语言,但剧痛和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语无伦次。

“眼睛?”陈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眉头紧锁,“什么眼睛?袭击者的?”

苏棠急促地喘息着,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祖父视角里那片充满恶意的黑暗角落,现代餐厅穹顶破洞之外那个隐藏的狙击点……两幅画面诡异地重叠、交融。

“不…是…”她艰难地摇头,肺部火辣辣地疼。“看…他…看…”

她猛地闭上眼,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不是去感知自己的身体,而是去强行回溯!回溯那个现代狙击手逃离时,在警车红蓝光芒扫过废弃写字楼顶层的瞬间!

意识的视野猛地拉高、穿透!如同一个高速飞行的幽灵,掠过混乱的餐厅废墟,穿透弥漫的烟尘与飘落的金箔碎片,瞬间抵达了那栋废弃写字楼的顶层边缘!

时间仿佛被强行拖慢。警车顶灯的红蓝光芒,如同舞台追光,正巧扫过一片狼藉的狙击点。一个全身笼罩在深灰色伪装斗篷里的身影,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和柔韧,半个身子己经探出了破败的窗台,准备纵身跃下,融入下方复杂的城市黑暗网络。

就在那红蓝光芒掠过他(她)侧脸的千分之一秒!

苏棠的意识之眼,捕捉到了!

斗篷的兜帽在急速移动中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小半张脸的下颌线条,紧绷而凌厉。而最关键的,是那只在刺目光线下反射出冰冷光芒的眼睛!那只眼睛正下意识地、带着极度的警觉和一丝被强光刺激的生理反应,向警灯扫来的方向猛地一瞥!

就是这一瞥!

苏棠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来自八十年前的闪电劈中!那只眼睛!那绝非人类的瞳孔!在强光刺激下,瞳孔中央,一条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暗金色竖线骤然收缩!

冰冷的、非人的、带着纯粹狩猎本能的竖瞳!

与1945年防空洞黑暗中,祖父苏砚清所感受到的、那道穿透浓稠黑暗死死锁住他的、充满恶意与掌控的冰冷视线,一模一样!跨越了八十年时空尘埃,那属于顶级猎食者的、非人的竖瞳,在红蓝警灯的映照下,如同双生的暗影,在苏棠的意识里轰然重合!

“啊——!” 一声痛苦而惊骇的嘶鸣终于冲破了苏棠干涸的喉咙!她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因为剧痛重重摔回病床,眼前阵阵发黑。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瞬间飙升到顶点,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

“竖瞳…一样的…竖瞳!”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出来,声音破碎而绝望,带着穿透时空的恐惧,“是他!一首…都是他!”

“镇静剂!快!” 医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

冰凉的液体迅速涌入血管,狂暴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挣扎着、不甘地向下沉沦。在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苏棠残存的感官捕捉到病房门外,走廊远处传来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

像是某种精密的金属卡扣被小心合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带着旧书页和电子元件混合气息的味道,如同一条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钻过门缝,渗入了充斥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这味道…既不属于医院,也不属于她记忆中任何熟悉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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