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邯的亲自部署下,数以万计的秦军士卒和从周边掳掠来的民夫,
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巨鹿城与漳水南岸章邯大营之间,开始挖掘修筑一条规模宏大的甬道!
所谓甬道,便是在地上挖出深沟,两侧筑起高达丈余的夯土厚墙,
形成一条顶部有遮盖(多为木梁覆土)的、相对隐蔽的运输通道。
这条甬道,如同一条巨大的、丑陋的土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从章邯大营的方向,顽强地向着巨鹿城延伸过来!
它的目标,首指巨鹿城西侧、靠近漳水的一处秦军前锋壁垒!
“快!再快些!”
负责督造甬道的秦将涉间,骑着战马在工地上来回巡视,声音沙哑而严厉。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子阴鸷的狠劲。
手中马鞭不时抽打在动作稍慢的民夫身上,带起一道道血痕。
“大将军有令!十日之内,甬道必须贯通!
一粒粮食,一支箭矢,都要通过这条命脉,安全送抵王离将军营中!
谁敢懈怠,军法从事!斩!”
民夫们在皮鞭和刀枪的威逼下,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挖掘、夯筑。
沉重的号子声混合着皮鞭的抽响和痛苦的闷哼,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甬道两侧的土墙越来越高,如同两道巨大的堤坝,将巨鹿城西面彻底封锁。
一旦甬道完成,章邯大营的粮草军械,便可源源不断地、
安全地输送到围城的王离军中,巨鹿城将被彻底锁死,再无一丝生路!
城头上,张耳和赵王歇等人看着那条不断延伸的“土龙”,
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城内存粮本就有限,支撑数万军民己是捉襟见肘。
若再被秦军彻底锁死…
破城之日,便是玉石俱焚之时!
“陈余!陈余何在?”
张耳再次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东北方向那片相对平静的营垒。
陈余的五万残兵就驻扎在那里,隔着滏阳河,
与巨鹿城遥遥相望,却按兵不动!
“他的大军就在城外!
为何不进攻章邯的甬道?
为何不袭扰王离的围城军?
难道要坐视秦贼活活困死我等吗?!”
愤怒、焦虑、以及一丝被抛弃的恐惧,啃噬着张耳的心。
他猛地抓过身边一名亲信将领,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快!派人!再派人出城!
去见陈余!告诉他,巨鹿危在旦夕!城中粮草仅够半月之用!
若他再按兵不动,坐视秦军甬道完成,我等皆成瓮中之鳖!
让他速速率军,攻击秦军甬道!
至少…至少要打通一条粮道进来!快去!
另外再派人向楚怀王求援!”
与此同时,巨鹿城东北,滏阳河北岸,陈余大营。
中军帐内气氛压抑。陈余一身戎装未解,眉头紧锁,正对着舆图沉思。
他面容刚毅,颌下短须如戟,眼神中带着百战宿将的沉稳,
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
帐下诸将,如张黡、陈泽等,皆默然肃立。
“将军!”
张黡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焦虑,
“张相国又派人来催了!
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
城中粮秣恐将告罄,若秦军甬道一成…”
“本将知道!”
陈余烦躁地打断他,一拳砸在案几上,
“甬道!甬道!章邯老贼,端的好算计!
筑墙为路,隔绝内外!可你们看看!”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章邯大营的位置,又指向王离那庞大的围城营地,
“章邯十万余众,深沟高垒,背靠漳水,扼守要津!
王离二十万虎狼之师,围城三匝,锋芒正盛!
我军新败,不足五万,士气低落,装备残缺!
以卵击石,强行冲击甬道或秦军壁垒,除了徒增伤亡,
将这点最后的种子葬送殆尽,还能有何作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诸将,声音沉痛而无奈:
“张相国在城中,只看到危局,只道我陈余畏战!
他可知城外局势?可知章邯、王离两路大军互为犄角,严阵以待?
我军贸然出击,正中其下怀!
章邯巴不得我们离开滏阳河这道屏障,去冲击他的铜墙铁壁!”
“可是将军…”
陈泽欲言又止,
“城中…毕竟是赵王和相国…若真有闪失…”
陈余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他何尝不想救?
巨鹿城中不仅有赵王和张耳,更有他视为手足的袍泽!
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出击,无异于自杀!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诸将,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传令下去!加固营垒,深沟高垒,多备箭矢擂木!
没有我的将令,擅出营垒一步者,斩!告诉相国派来的人…
就说…
就说时机未至!
让大王和相国…再坚守些时日!等待…等待援军!”
最后“援军”二字,他说得无比艰涩。
援军?
燕代自顾不暇,楚地新遭重创,哪还有什么援军?
然而,就在陈余强压焦躁、意图保存实力之时,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经由拼死突出重围的信使,传入了巨鹿城,也传到了陈余的耳中——
张耳唯一的儿子,张敖,在组织城中青壮试图趁夜出城袭扰秦军甬道工地时,中了秦将涉间的埋伏!
激战中被流矢射中,重伤被俘!如今正被关押在涉间的前锋营中!
消息传来,巨鹿城头,张耳如遭雷击!
他踉跄着扑到女墙边,望向城外秦军大营的方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
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号:
“敖儿——!” 老泪纵横!
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陈余大营的方向,
那仅存的理智彻底被丧子之痛和对陈余“见死不救”的怨恨所吞噬!
他抓过一支狼毫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在粗糙的麻布上,
用颤抖的、几乎要划破布帛的笔迹,写下了一封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信:
“陈余!吾与汝,刎颈之交!
誓同生死!今赵王与耳旦暮且死,而汝拥兵数万,不肯相救!
坐视秦贼筑甬道以绝我粮,擒吾爱子以裂吾心!
汝之信义安在?昔日誓言,岂不如同犬彘之屁?
若汝尚念半分旧情,速速发兵来援!
若必欲坐观成败,请念在昔日情分,率汝之河北军,攻秦军壁垒!
吾父子纵死黄泉,亦感汝恩!若再逡巡不前…
吾父子化为厉鬼,亦必生啖汝肉!
速决!速决!”
这封浸透着血泪、绝望与刻骨怨恨的书信,
被张耳最忠心的死士,冒死泅过滏阳河,送到了陈余手中。
陈余展开那血迹斑斑、字迹扭曲的麻布,双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张敖被俘!
张耳那泣血的控诉和恶毒的诅咒…巨大的悲痛、愧疚、
委屈和一种被至交误解背叛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木屑纷飞!
“张耳!张耳!你…你竟如此看我陈余?”
他悲愤地低吼,眼中布满血丝,
“非我不救!实不能救!此乃取死之道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张敖那年轻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心如刀绞。
救?拿什么救?
用五万残兵去冲击三十万秦军的铁桶阵?
那不仅是送死,更是将赵国最后一点翻盘的希望彻底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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