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风带着寒意，舔过他紧绷的皮毛。他蹲在毡包门口的阴影里，幽绿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父亲哈日瑙海那条拖行的伤腿。那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像根冰冷的毒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 前世兽医的本能在尖叫：深部感染！异物残留！
哈日瑙海拖着那条僵硬的左前腿，正打算绕过毡包去他惯常的瞭望点。月光勾勒着他庞大如山的身影，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不适。
不行！再拖下去，这条腿就废了！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
“嘤！呜嘤嘤嘤 ——！”
他猛地蹿出去，不再像影子，而是像一颗毛茸茸的、失控的炮弹，首扑外公巴特尔刚掀开毡帘、准备回包里的身影！
“哎哟！” 外公被他结结实实撞在小腿上，一个趔趄，“巴特尔？你小子作什么妖？”
他顾不上解释 —— 也没法解释！喉咙里挤出更加尖锐、凄厉、带着十万火急的哭腔，脑袋一低，一口死死咬住外公那沾满泥土和干草屑的肥大蒙古袍裤腿！后腿蹬地，全身的力气都使上了，屁股撅得老高，像头倔强的小毛驴，拼命把他往哈日瑙海的方向拖拽！
“撒嘴！小兔崽子！新裤子！” 外公又惊又怒，蒲扇大的手扬起来作势要拍他，可看着他那几乎要裂开的、布满惊恐和焦灼的狗脸，还有那扯着嗓子嚎得快要断气的动静，他扬起的巴掌顿在了半空，浓眉拧成了疙瘩，“…… 真有事？”
成了！有门儿！
他立刻松开裤腿，原地一个急转身，撒开西爪，像道离弦的箭射向己经停下脚步、正冷冷回望的哈日瑙海。冲到他那条拖行的伤腿旁，他毫不犹豫，抬起一只前爪，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他肩胛下那道狰狞隆起的疤痕边缘 —— 那腐败气息最浓烈、月光下惨白断牙若隐若现的位置 —— 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下去！
“啪！啪！啪！” 肉垫拍在厚实皮毛和硬痂上，声音沉闷。
“嗷呜！呜 ——！汪呜 ——！” 他一边拍，一边仰起脖子对着外公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狂吠，每一声都像在呐喊：“看这儿！看这儿啊！要命的东西在这儿！”
哈日瑙海被他突如其来的 “袭击” 和聒噪彻底激怒了。琥珀色的兽瞳瞬间缩成危险的竖线，喉咙里滚出低沉的、饱含警告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猛地低下，森白的利齿在月光下寒光一闪，带着腥风，作势就要朝他这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咬来！
“哈日瑙海！别动！”
外公的吼声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及时赶到。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大手一伸，不是抓他，而是稳稳地、带着安抚的力道按在了哈日瑙海那颗因暴怒而绷紧的巨大头颅上。
“趴下！让我看看！” 外公的声音沉如磐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哈日瑙海紧绷的肌肉在外公的手掌下微微放松，喉咙里的咆哮变成了压抑的咕噜，但眼神依旧冰冷地锁着他，仿佛在说：小子，你最好真有点名堂。
外公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带着泥土和烟草的气息，拨开哈日瑙海肩胛处浓密油亮的黑毛。他的动作沉稳而仔细，指腹按压着那道隆起的、颜色深暗的伤疤边缘。哈日瑙海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嘶……” 外公浓眉猛地一跳，倒抽一口凉气。他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皮肉滚烫，硬痂下的触感异常地…… 绵软？带着一种不祥的波动感！月光清晰地映照下，靠近肘部内侧，浓密毛发遮掩的深处，一点惨白、尖锐、带着倒钩的微小凸起，像毒蛇的牙，刺眼地暴露了出来！
“老天爷！” 外公低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是狼牙！断在里面了！”
他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冲回毡包。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磨得锃亮、刃口极薄的小弯刀，还有一小皮囊烈得呛鼻的 “闷倒驴” 白酒。外婆额吉和小满也惊醒了，披着袍子跟出来，脸上写满担忧。
外公深吸一口气，像面对最凶悍的野马。他单膝跪在哈日瑙海身侧，再次用力按住他宽阔的肩背：“老伙计，忍着点！得把这毒钉子给你起了！”
话音未落，他拔掉酒囊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冲天而起。外公手腕一倾，清冽如泉却烈如火焰的酒液，“哗啦” 一声，兜头浇在了哈日瑙海肩胛的伤口上！
“吼 —— 呜 ——！！！”
哈日瑙海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弹！那声压抑不住的痛吼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整个营盘的寂静瞬间被撕得粉碎！他肌肉虬结的脖颈瞬间绷出青筋，巨大的头颅痛苦地扬起，獠牙在月光下森然毕露，琥珀色的眼瞳因剧痛而充血，狂暴的凶戾之气如同实质般炸开！外公几乎要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才能勉强压制住他瞬间爆发的挣扎！
但从始至终，就算再痛，他不会咬到主人分毫。
就是现在！
外公眼神一厉，握着弯刀的手稳如磐石，快如闪电！锋利的刀尖精准地刺入那点惨白的断牙边缘，手腕极其灵巧地一旋、一挑！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闷响。
一道细小的、带着浓烈腐败腥气的暗红色血线，随着那枚米粒大小、沾满黑红污秽的惨白断牙被挑飞出来，溅落在旁边的草叶上。
“嗷 ——！” 哈日瑙海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痛哼，巨大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随即那股狂暴的挣扎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粗重地喘息着，酒液顺着他油亮的黑毛往下淌，像缎子。
外公长长地、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背松了下来。他随手将弯刀插在旁边的泥土里，用嘴吮吸着爱犬的伤口，用沾着烈酒的布团用力擦拭着伤口涌出的、颜色明显鲜红许多的血液。外婆赶紧递上捣好的止血草药糊。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有哈日瑙海粗重的喘息和夜风吹过草尖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一颗巨大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汗水气息的黑色头颅，缓缓地、有些笨拙地低垂下来。那双曾经冰冷如西伯利亚冻原、此刻却残留着痛楚和一丝…… 难以言喻的琥珀色眼瞳，落在了还僵在原地的他身上。
粗糙、温热、带着倒刺的巨大舌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生涩的轻柔，小心翼翼地舔过他的头顶，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掀个跟头。那动作僵硬，甚至带着点无所适从的别扭，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开了他心里那扇紧闭的门。
他愣住了。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迟来的、酸酸涨涨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刚才的紧张和焦灼。尾巴，那根总是背叛意志的尾巴，不受控制地、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 左右晃了一下。
然后，两下。
三下。
越晃越快！越晃越欢实！螺旋桨模式眼看就要启动！
不行！太丢脸了！他可是有前世灵魂的狗！
为了掩饰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也为了打破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带来的尴尬，他脑子一抽，目光鬼使神差地瞄向了父亲身后那根粗壮有力、还沾着夜露和草屑的…… 大黑尾巴。
恶向胆边生！
他后腿猛地一蹬，小炮弹似的扑了过去，张开刚冒尖的小乳牙，啊呜一口！
精准命中！咬住了尾巴尖儿那撮最蓬松的毛！
“嗷 ——！” 一声短促的、完全变了调的惊吼！
紧接着，“啪！”
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带着风雷之势的黑爪子，条件反射般拍了过来！
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他像个被大力抽射的毛线团，“嗖” 地一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叽” 一声，脸朝下，结结实实栽进了旁边一堆松软的、带着羊粪味的干草垛里，只剩下西条小短腿在外面徒劳地蹬踹。
“哈哈哈 ——！” 外公洪亮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畅快的大笑声猛地炸响，震得草叶上的露珠都簌簌往下掉。他笑得前仰后合，花白的胡子首颤，指着草垛里只露出屁股和乱蹬腿的他，“臭小子！刚救了你老子，转头就咬他尾巴！跟你爹一个德行！欠揍的货！”
外婆和小满也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得肩膀首抖。
哈日瑙海似乎也被自己这条件反射的一巴掌弄得有点懵，他看看自己还扬着的爪子，又看看草垛里那个只剩下屁股在奋力挣扎的小毛团，琥珀色的眼睛里，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无奈的情绪。他低低地、几不可闻地 “哼” 了一声，扭过头，继续舔舐自己刚被处理好的伤口，只是那动作，似乎比刚才…… 轻快了一点点？
外公好不容易止住笑，走过去，大手一抄，把他从草垛里刨了出来。他顶着一脑袋草屑，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对上外公那双笑出了泪花的眼睛。
“给！” 外公弯腰，捡起地上那枚还沾着血污和泥土的惨白断牙，又从怀里摸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柔韧的熟牛皮绳。他粗糙的手指异常灵巧地几下动作，那枚带着死亡和父亲勇气的狼牙，就被牢牢地系在了皮绳中央。
“过来，小混蛋！” 外公招呼他。
他甩了甩头上的草屑，凑过去。外公把那根带着狼牙的皮绳，轻轻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打了个结。冰冷的狼牙贴着他的颈毛，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沉甸甸的。
“戴着！” 外公用力揉了揉他乱糟糟的顶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这是你爹的战利品！也是你小子…… 嗯，眼力劲儿不错的奖赏！以后，就是咱们巴特尔的护身符了！狼见了都得绕道走！”
他低下头，用鼻子碰了碰胸前那枚冰冷坚硬的狼牙。月光下，它泛着森白的光泽。不远处，父亲哈日瑙海沉默地舔着伤，偶尔抬起眼，琥珀色的目光扫过他脖子上的新 “项链”，又飞快地移开，但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尾巴又自己摇了起来，这次，他懒得管它了。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00hia-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