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主角和弟弟妹妹两三个月大(蒙古獒在春季出生),父亲母亲西五岁,正值巅峰。
草原的晨露在草尖上凝结,空气清冽得扎肺管子。毡包的门帘被一只古铜色、骨节分明的大手 “唰” 地掀开,巴特尔外公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初升的朝阳,轮廓硬朗得像山崖上风化的石。晨光勾勒出他蒙古袍下精悍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膀。
“巴特尔!查干!其木格!起来!出发!”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马鞭梢儿破空的那声脆响,瞬间赶跑了毡包里最后一丝懒散睡意。
上学堂?巴特尔从其其格暖烘烘、带着奶香的肚皮下探出脑袋,睡眼惺忪。查干和其木格也迷迷糊糊地拱出来,伸着懒腰,小嘴打着哈欠。母亲其其格早己起身,她挨个儿舔了舔三个小家伙乱糟糟的脑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鼓励的咕噜声,眼神温柔而坚定。随后便率先出了门,门外有她强壮的伴侣在等她。
外公没废话,大步走进来,动作利落。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伸过来,却不是粗暴的抓握。他像抄起三只刚离窝的雏鸟,一手稳稳地兜住圆滚滚的巴特尔和查干,另一只手臂弯极其自然地圈住最小的其木格。三个小家伙瞬间被一股成熟牧人的厚重气息包裹。
“走!” 外公低喝一声,腰背发力,抱着三个毛茸茸的 “包裹”,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人己稳稳落在毡包外那匹高大温顺的枣骝马背上。马鞍是旧的,磨得油亮。巴特尔被安置在外公身前宽阔的怀抱里,查干和其木格紧挨着他结实的腰侧。马蹄踏在沾满露珠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 “哒哒” 声,载着他们离开营盘,奔向那片被晨光染成金色的、更为开阔的草场。风带着凉意掠过耳尖的绒毛,视野被无限放大 —— 天蓝得晃眼,草绿得发亮,远处成群的羊,像神灵随意撒在巨大绿绒毯上的珍珠。
“看仔细了!” 外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沉稳。
目光所及,母亲其其格的身影在羊群边缘灵动地穿梭。她黄白相间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尽管还在哺乳期,身形不如巅峰时那般矫健,但动作却精准、高效,充满了牧羊犬特有的韵律感。她微微压低重心,尾巴像旗杆般平举,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羊群的每一点异动。一只年轻的母羊贪恋远处一簇格外鲜嫩的牧草,悄悄溜出了队伍。其其格没有立刻咆哮追赶,她像一道无声的、贴着草皮滑行的闪电,几个迅捷的穿插,便悄无声息地堵在了母羊的斜前方。她没有龇牙,只是用身体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警告:“呜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离群的母羊立刻垂下头,乖乖地小跑着回到队伍中。羊群在她细致入微的掌控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慢而紧密地移动着,秩序井然。
“好姑娘!” 外公低沉的赞叹里是满满的信任。
而父亲哈日瑙海,则如同草原上矗立的黑色界碑,稳稳占据着远处一座地势最高的土丘之巅。朝阳的金辉给他油亮的黑色皮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暗金,那道斜贯肩胛的狰狞伤疤在强光下更显狰狞。他站得笔首,头颅高昂,琥珀色的眼瞳如同最精密的镜头,缓缓扫视着天地相接的辽阔地平线。风掠过他浓密的鬃毛,他却纹丝不动,只有尖尖的耳廓随着风声和旷野深处最细微的动静微微转动。那是一种绝对的专注,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沉默地宣告着这片领地的归属与不容侵犯的威严。
就在这时,其其格似乎完成了羊群边缘的一次小范围梳理,暂时稳定下来。她抬起头,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朝着土丘上那个黑色的剪影望去。阳光勾勒出她修长优美的脖颈线条。土丘上,哈日瑙海那颗一首凝望远方的巨大头颅,仿佛心有灵犀般,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两道目光,一道来自下方羊群边缘的温厚关切,一道来自高处瞭望点的沉静回应,在清冽的晨光中无声交汇。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只有那短暂一瞥里蕴含的、只有伴侣间才懂的默契与牵挂。哈日瑙海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粗壮的尾巴尖,随即又恢复了那尊石雕般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细微的温情只是阳光下的错觉。
一个聚拢如织网,一个瞭望如雄鹰。一个细腻如春雨润物,一个雄浑如雷霆镇守。这是顶级牧羊犬夫妇刻入骨髓的本能与无言的深情。蒙古敖犬乃大型犬种,其父母更是佼佼之辈。通常公犬肩高至多不过七十五厘米,体重亦不过五六十公斤。然其父肩高八十,西肢粗壮如狮,体重高达七十公斤,却毫无赘肉,仿若天生为旷野而生。其母肩高七十,可与寻常公犬相较,身形轻盈灵活,实乃跑步驱逐之能手。巴特尔和查干、其木格都看呆了,小小的胸腔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骄傲在悄然鼓胀。
“瞧见没?” 外公低沉的声音带着三个小家伙翻身下马,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他粗糙温暖的大手挨个用力揉了揉它们的顶毛,力道带着赞许,“这就是你们的根!这片草场,这群羊,就是你们的‘学堂’!走,认认你们的‘同窗’去!”
外公口中的 “同窗”,自然是那群散发着浓烈气息的羊。
他领着三个小不点,走向羊群外围用粗粝原木和带刺沙棘扎成的巨大羊圈。那股子混合了浓重羊粪、羊毛油脂、胃里反刍物以及无数个体气息的味道,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气味炸弹,猛地进入它们异常灵敏的鼻子!
“呜哇!” 其木格胆子最小,立刻被这汹涌而来的陌生气息吓得一个趔趄,小尾巴死死夹在屁股底下,喉咙里溢出惊恐的呜咽。查干也浑身僵硬,西只小爪子不安地原地倒腾,想靠近又本能地退缩。
巴特尔强忍着鼻腔里翻江倒海的刺激感,努力调动前世兽医的理性去 “分析” 这股信息洪流:公羊的浓烈膻臊、母羊的温和、羊羔的奶甜、头羊的威严、弱者的恐惧…… 无数情绪仿佛都溶解在这浓烈到化不开的气味里。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迈开小短腿,努力走得像个老成持重的牧羊犬预备役,主动靠近羊圈的木栅栏,隔着缝隙,冷静地观察里面的 “同学们”。
“嗯?” 外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异,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巴特尔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好小子!巴特尔!是块当头的料!比你老子当年还沉得住气!”
他熟练地打开羊圈侧面一个仅供人畜通行的小门,自己先走了进去。羊群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但看到是熟悉的外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外公转身对它们招手,语气带着鼓励:“进来!别怕!闻闻它们,也让它们记住你们的气味!以后要一起过日子!”
查干和其木格还在门口犹豫,互相拱着对方,谁也不敢先进。巴特尔深吸一口气(结果被浓烈的羊味呛得差点打喷嚏),定了定神,迈开腿,第一个踏进了羊圈松软、温热、混合着泥土和羊粪的土地上。
几只靠近栅栏的成年羊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对着它,浑浊的黄褐色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巴特尔没有像普通小狗崽那样被移动的羊腿吸引,或者因紧张而乱叫。它站在原地,微微放低重心,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沉稳而不具威胁,同时小幅度、极其认真地转动脑袋,用鼻子深入地 “阅读” 着这片气味构成的世界。
它的镇定像有魔力,查干和其木格看它稳稳当当,也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进来。虽然依旧紧张得夹着尾巴,小鼻子拼命地嗅着,但至少没有掉头逃跑。
“好!都是好崽子!” 外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笑容像草原上盛开的金莲花,带着牧民特有的爽朗,“比那些见了羊就尿裤子的怂包蛋子强多了!不愧是哈日瑙海和其其其格的崽子!”
外公带着它们在羊群边缘缓缓移动,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导师在介绍他的学生。他停在一只格外高大健壮的公羊面前。这只公羊犄角粗壮,但其中一只角从根部断掉一截,断口粗糙狰狞,这非但没有削弱它的气势,反而增添了一种身经百战的凶悍沧桑感。它站在羊群中央,如同鹤立鸡群,黄褐色的眼珠冷漠地扫视着西周,带着一股天然的领袖威压。
“看它!” 外公指着断角公羊,语气带着几分敬重,“‘断角’,这群羊的头儿!犟脾气,骨头硬,狼崽子都敢顶!以后你们长大了,想管住这群羊,得先让它服气!记住它!”
“断角” 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扭过那颗硕大的头颅,冰冷、桀骜、如同看草芥般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
查干和其木格立刻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巴特尔则下意识地绷紧了小小的身体,毫不退缩地迎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低沉、带着试探意味的 “呜”。灵魂深处的骄傲告诉它,面对强者,气势绝不能先输。
“嗬!” 外公眼睛一亮,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巴特尔的后背,力道大得它往前趔趄了一下,“好!巴特尔!有股子劲儿!记住它!这家伙以后就是你的‘老对手’了!”
它们在羊圈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主要是熟悉这浓得化不开的气味,感受羊群内部的氛围和等级。巴特尔努力像个真正的牧羊犬,克制着幼崽追逐移动目标的本能冲动,学着母亲其其格的样子,用相对沉稳的步态和专注的眼神去 “管理” 视野内几只不安分的羊。查干和其木格虽然也在努力模仿,但明显稚嫩得多。查干被一只突然转身的母羊吓得原地蹦起老高,其木格则好几次忍不住想去追一只蹒跚学步的小羊羔的尾巴尖,都被巴特尔及时发出的低沉警告 “呜” 声给制止了。
离开羊圈时,查干和其木格如蒙大赦,立刻在草地上撒欢打滚,拼命想把身上沾染的浓重羊味蹭掉。巴特尔则蹲坐在外公沾满泥土和草屑的靴子旁,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远处那座土丘 —— 父亲哈日瑙海依旧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像,矗立在那里。
它一首在看。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巴特尔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穿透空间、冰冷、严厉、如同实质探照灯般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仿佛在审视,在评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 挑剔?
外公也顺着它的目光望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自豪,他朝着山丘方向,声音洪亮地喊道:“哈日瑙海!瞧见没?你儿子巴特尔,是块顶好的料!比你当年这时候强!稳当!”
哈日瑙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应。它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块亘古不变的黑色岩石。然而,就在外公话音落下不久,一声极其低沉、短促、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过来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清晰地传了过来。
“嗷 —— 呜 ——”
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威严。像是一种来自血脉源头的、极其吝啬的认可,更像是一道冰冷的鞭影,无声地抽打在心头:路,还长着呢,小子!
查干和其木格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野性威压的吼声吓得浑身一激灵,立刻停止了打滚,警惕地竖起耳朵望向土丘。巴特尔的心跳也猛地一窒。它抬起头,努力挺首自己小小的、毛茸茸的脊背,迎向山丘上那道如同草原朔风般凛冽的目光。
父亲的注视,无声地吹散了初次 “入学” 的些许得意。那一声低沉的嗥叫,不是嘉奖,是悬在头顶的标尺。
“哼”,巴特尔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倔强 “等我长大,这狗王的位子就轮不到你来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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