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绿色光标在斑驳墙面上跳动,像一只困在ICU里的萤火虫。
我摸索着口袋里的药瓶,铝箔板发出细碎的悲鸣。
最后半片硝酸甘油在玻璃杯中碎裂,溶解成淡粉色的漩涡,像极了去年春天我们在武大标本馆看到的樱花脉络。
凌晨三点的隔离病房弥漫着过氧化氢的苦涩。
月光穿过防护网的菱形阴影,将他烧得泛红的脸庞切割成无数颤动的琥珀碎片。
呼吸机导管缠绕着他脖颈间的溃烂针孔,那里曾系着我们的银质情侣项链——坠子是相互咬合的齿轮,如今只剩下炎症组织在分泌淡黄色星尘。
"润喉糖浆要慢慢喝。"我隔着三层丁腈手套托起他汗湿的后颈,指尖触到蝴蝶骨处新结的痂壳。
五天前转运人员扯断项链时,飞溅的银屑在他锁骨烙下朱砂痣,此刻正随吞咽动作在月光下闪烁。
他干裂的唇瓣含住杯沿,喉结滚动时的阴影投在呼吸面罩上,凝成一小片正在融化的冰川。
心绞痛来得比预期更早。
我佝偻着背抵住金属输液架,防护服内层的冷凝水顺着脊柱蜿蜒成河。
白大褂口袋里装着今晨的心电图,那些紊乱的波形被主治医师用红笔圈出,宛如被揉碎的樱花标本。
可当他凌晨两点在昏迷中呢喃我的名字时,我还是扯断了手腕上的动态监测贴片,让警报器在护士站独自嘶鸣。
记忆胶片在镇痛剂的迷雾中显影
。三天前的转运通道里,荧光灯管在防爆玻璃上折射出惨白蛛网。我咬破护士腕间的防护服布料,血浆在转运单监护人栏晕染成彼岸花。
急诊主任的瞳孔里映着十七岁的我——那个刚做完心脏瓣膜置换术的少女,此刻正用手术剪抵着颈动脉,在医用钢托盘上敲击出摩斯电码。
"你会成为医学院解剖课的反面教材。"主任扯着我后领时,呼吸面罩的系带在锁骨勒出青紫藤蔓。
我盯着转运舱玻璃上他的掌纹,那些交错的沟壑里还沾着我们昨晚调色用的钴蓝颜料。
此刻他蜷缩在负压舱内咳嗽,每声震颤都让胸腔里的玻璃城堡簌簌坠落。
我握着他41.3℃的手在消毒巾上画圈,医用酒精蒸腾出虚幻的樱花香:"手腕要像测量脉搏那样轻转,记得我们在画室调制樱粉色的秘诀吗?三月阳光要混点柠檬黄..."
他突然睁眼,睫毛在防护面罩上刮擦出冰裂纹。
褪色的蓝黑色头发黏在烧红的耳际,让我想起确诊那晚被他染脏的枕头套。
"你骗人..."他扯开氧气罩的声音像撕开一卷纱布,"武大的樱花...根本不需要人工调色..."干裂的唇贴上我手套的PVC材质,这个本该浪漫的吻却让血氧仪发出电子蜂鸣。
凌晨五点的消防通道弥漫着霉味,月光从通风百叶窗挤进来,在我掌心切割出二十八道银色沟壑。
地塞米松药片在舌苔上绽放出金属花,混合着喉间翻涌的铁锈味。
手机震动时撞翻了铝制医疗盘,碘伏棉球滚落台阶像一串幽绿萤火虫。
监控画面里他正在撕扯股静脉置管,血珠在蓝白条纹被套上晕染出抽象派画作。
我冲回病房时撞翻的抢救车在走廊投下万花筒光影,玻璃安瓿瓶炸裂的瞬间,多巴胺注射液在地砖上流淌成银河碎屑。
"你要...变成标本..."他瞳孔里游动着谵妄的磷火,指尖抠进我防护服前襟的渗血处——那是两小时前咳在N95口罩里的秘密。
我抓着他的手按在左胸,让畸形的心跳隔着铅衣撞击他掌心:"数到富士山初雪...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樱花雨..."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碾碎了这个承诺。
当他被丙泊酚拖入梦境时,我正跪在CT室门口咳出花瓣状血块。增强扫描显示我的心脏己成八重樱苞,主治医师将病危通知书拍在观片灯上,X光片里的肋骨宛如困住樱树的栅栏。
口袋里的拍立得相纸被血渍晕染出渐变晚霞。
照片里我们戴着3D打印的樱花防护面罩,在隔离病房拼接出半个爱心。他指尖沾着的丙烯颜料在相纸边缘凝固成永恒星空,而我唇畔的草莓味唇膏正与他今早喝的退烧糖浆在记忆里发酵。
窗外传来今年的第一声春雷,雨滴在负压病房的玻璃舱体上蜿蜒成泪痕。
我偷偷将镇痛泵调至最大剂量,用手术记号笔在舱体写下最后的情书——那些被防护服阻隔的絮语,此刻化作医用钢托盘上的樱花残瓣,在呼吸机规律的叹息中,等待着与雨季共同腐朽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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