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春雨穿透铅云时，我的身体己经轻得能浮在消毒水气息里。
弥留监测仪的红外线穿过透明窗帘，在走廊投下淡粉色光谱。
他康复出院那日，我偷穿护士长的白衣混进门诊大厅，袖口残留的丙泊酚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彩虹。
樱花纹样的导引地砖在脚下延伸成莫比乌斯环，他正在走廊尽头仰头接住飘落的人工花瓣——全息投影与窗外真花交织成虚实莫辨的雨，落在锁骨处新愈合的PICC置管瘢痕上，溅起微型电子涟漪。
"猜猜我偷藏了哪年的樱花标本？"我从背后用24号留置针延长管蒙住他眼睛，医用硅胶在新生睫毛上留下月牙形压痕。
他转身撞碎我防护面罩后的笑容，我顺势将听诊器按在他左胸。
年轻心脏在第西肋间奏响进行曲，而我胸腔里喑哑的杂音，恰似母亲离家那夜被摔碎的八音盒发条正在生锈。
病危通知书随增强CT报告飘落画室时，我正在给拍立得涂防辐射环氧树脂。
紫外线固化灯将照片里的樱花面罩照得通明，他举着心肌酶谱破门而入，化验单上的肌钙蛋白峰值曲线恰似倒伏的樱枝。
当他撕开我病号服，锁骨下叶状淤青在夕阳中泛起荧光——昨夜室颤时200J除颤仪留下的烙痕，正沿着淋巴管蔓延成樱花根系。
"你要让我的每次心跳都变成凶器吗？"他指甲陷进我肩胛骨间的深静脉置管瘢痕，那些星芒状增生组织渗出淡黄色淋巴液。
我抬手想遮挡他瞳孔里碎裂的星辰，却被他反剪双手按在未干的《急救樱花图》上。钴蓝色颜料混着心包积液在亚麻布洇开时，耳畔传来冠状动脉钙化灶崩裂的冰晶声。
"闭上眼睛。"我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掌心肌肤相触处传来的痒。
他睫毛扫过我腕间的滞留针，那里还渗着昨夜抢救留下的淤青。
当我在他掌心放上玻璃瓶时，十七朵樱花正在福尔马林里舒展花瓣。
去年今日我们在这棵树下初吻，他当时说要把春天装进口袋永远珍藏。
"今年花开得特别早。"
他的心脏在肋骨下强壮跳动，而我的胸腔里只剩下破旧风箱般的杂音。
"你早就知道..."他撕开我的高领毛衣，锁骨下青紫的皮下出血点暴露在夕阳中。我抬手想捂住他的眼睛，却被他抓住手腕按在墙上。
这个充满掌控欲的姿势曾让我战栗，此刻却只剩无尽悲凉。
暴烈的吻落下来时，我尝到铁锈味。
他的眼泪混着我的血在唇角结晶，我在晕眩中抚摸他后脑新生的发茬："要帮我画完那面樱花墙啊..."
急救车鸣笛声响彻校园那夜，我正往他口袋塞手写信。
每一封都标着日期，要他从惊蛰拆到白露。当他在ICU外疯狂捶打玻璃时，我隔着呼吸罩对他做口型："数花瓣。"
他听不见我在说武大的樱花是二十八瓣，和我们相遇的天数相同；也不知道我藏起了麻醉剂，只为清醒地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心电监护仪发出长鸣时，我正凝视着他印在玻璃上的掌纹，恍惚看见我们的命运线在蒸汽里交融。
"不要...把我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我试图抓着他的食指按在胸口，那里插着三根导管，"要写在...樱花糖的包装纸...电影票根...暴雨天的玻璃窗..."
监护仪的长鸣中，他俯身吞下我最后的呼吸。我们的血在床单上交融成奇异的花纹，像那年画在掌心的不完整爱心终于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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