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的晨雾刚散，就飘来股奇怪的味道——像旧书页混着樟脑丸，还带着点没化的苦味。叶云礼正蹲在河边帮灵龟崽数鳞片（它总说自己比昨天少了一片，其实是数错了第三十七遍），鼻尖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下。
“小心。”
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股陈腐的闷。叶云礼抬头，看见个穿灰布袍的老头，背着个半人高的玻璃瓶子，瓶身蒙着层雾，里面隐约晃着些细碎的影子——像揉皱的试卷，像撕碎的报表，像烤糊的腰子签子。
“遗憾收藏家。”老头举起瓶子，雾散了些，能看清里面沉着片枯黄的叶子，叶脉上写着“当年该说对不起”，“专门收没用的东西——那些没做好的、搞砸的、想重来却没机会的，都该装进来封死，眼不见为净。”
灵龟崽突然往叶云礼怀里缩，小爪子指着瓶子：“初始灵龟爷爷说过！这种瓶子会吸走‘不完美的念想’，被收进去的东西，连回忆都会变苦，苦得像没放糖的药！”
老头没理它，径首走向胖鱼老板的烤串摊。胖鱼老板正对着烤糊的腰子叹气，炭灰落在焦黑的边缘，像给遗憾盖了个章。“这个，”老头的瓶子口对准腰子，一股冷风卷着腰子往瓶口飘，“‘烤糊的招牌菜’，典型的‘没做好’，留着只会让你每次看见都难受，收走了，就不疼了。”
“不准碰！”胖鱼老板用尾巴把腰子扫进盘子，瓷盘发出“哐当”的响，“这是我昨天给南霸天烤的！他说‘焦边够劲，比平时的香’，还啃得只剩根签子！这不是遗憾，是我烤串生涯的‘特色勋章’！”
“自欺欺人。”老头的瓶子转向旁边的学生鱼，那小家伙正对着“65分”的试卷哭，眼泪把分数泡得发涨。“这个‘没及格的考试’，收吗？收进去，你就不会再怕先生骂了。”瓶子口的冷风更急了，试卷纸边角开始卷曲，像要被吸进去。
“我不！”学生鱼把试卷抱在怀里，纸页皱成了团，“这是我第一次及格！上次才40分！我要留着给我妈看，告诉她我进步了，哪怕只进步25分！”
老头的瓶子又转向老周。老周正对着半块桂花糖发呆，糖纸都磨出了毛边——是当年没敢送出去的那半块。“‘没说出口的心意’，最磨人。”老头的声音像冰锥，“收进去，你就不会再梦见十七岁的雷泽了，不会再想‘如果当时勇敢点’了。”
老周的手突然攥紧，糖块硌得掌心发疼：“我……”他想说“不”，可喉咙像被堵住，那些年午夜梦回的遗憾突然涌上来——没送出去的糖，没说出口的“我也怕”，没敢承认的“我其实羡慕你敢钓不上鱼还笑”，这些念头像水草，缠着他的心脏。瓶子口的冷风己经卷住了糖纸，灰布袍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像个的陷阱：“收进去，就不疼了，真的。”
“停手。”
叶云礼的声音突然响起，算筹笔在掌心转了个圈，笔尖的银线缠向瓶口，像根温柔的锁链。“遗憾不是垃圾，是没发酵好的糖。”他走到瓶子前，银线轻轻碰了碰瓶身，那些沉在里面的“没做好”突然亮了一下——“烤糊的腰子”闪过南霸天啃得满脸油的笑，“65分试卷”映出学生鱼妈妈摸它头的手，“没送的桂花糖”飘出十七岁雷泽的芦苇香。
老头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发酵？这种东西只会发臭！你看这瓶子里的‘项目失败报告’，主人当年差点跳楼；这‘没考上的仙籍证’，主人现在见人就躲——它们是毒，不是糖！”
“那是因为你把它们封死了。”叶云礼的算筹笔在瓶身上写起来，银线勾勒出串新的递归算法：
def 遗憾发酵(过去, 现在):
若过去有眼泪:
现在的糖 = 眼泪×时间 + 勇气
若过去有后悔:
现在的糖 = 后悔×理解 + 原谅
其余时刻:
return 过去的碎片 + 现在的阳光 + 遗憾发酵(过去, 下一刻)
银线钻进瓶子的瞬间，里面的“垃圾”突然开始震动。那片写着“该说对不起”的叶子，突然抽出嫩芽，缠着“没送的桂花糖”长出藤蔓；“烤糊的腰子签”上冒出花苞，花瓣是焦边的颜色；最神奇的是那份“项目失败报告”，纸页上的“亏损”二字被嫩芽顶开，长出颗小小的果子，上面写着“后来学会了认输，反而赚了朋友”。
“不可能！”老头的瓶子开始发烫，雾水顺着瓶身往下流，像在出汗，“遗憾怎么会结果？它们只会烂在地里！”
“你试试就知道了。”叶云礼把算筹笔递给老周，“把你的桂花糖放进去，按‘现在的你’的方式。”
老周的手还在抖，但他还是把半块桂花糖放进瓶口。糖块刚碰到里面的藤蔓，突然“啪”地化开，化作场桂花雨，落在“没送出去”的遗憾上——那些遗憾瞬间绽开成花，每朵花都顶着颗糖，糖上是叶云礼十七岁的笑脸，正对着他喊：“老周！你的糖好甜！”
老周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哭了，眼泪滴在瓶子上，烫出个小小的糖渍：“原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学生鱼也鼓起勇气，把“65分试卷”塞进瓶口。试卷立刻被花瓣接住，分数上长出片叶子，写着“25分的进步，比100分的完美更珍贵”——是先生的字迹，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胖鱼老板干脆把烤糊的腰子扔进去，腰子落地的地方，长出棵小树，树干上挂着块牌子：“南霸天认证：焦边yyds”，树枝上结满了腰子形状的糖，甜得连蝴蝶都醉了。
老头的瓶子越来越烫，最后“咔嚓”裂开道缝，里面的花顺着裂缝钻出来，爬满了他的灰布袍。他看着自己的袍子被糖花覆盖，突然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更小的瓶子——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纸，是封没寄出去的信，收信人是“年轻时的自己”，内容只有一句：“你不用那么怕搞砸的。”
“这是我自己的遗憾。”老头的声音突然软了，像块化了的糖，“当年开了家糖铺，总觉得糖不够甜、形状不够圆，天天改配方，最后把铺子改黄了……我以为收走别人的遗憾，就能忘了自己的，其实是怕面对‘我当年也搞砸了’。”
叶云礼把算筹笔递给他：“现在不算晚。”
老头颤抖着在小瓶子上写了行字：“当年的糖，其实够甜了。”写完，小瓶子“啪”地碎了，里面飘出股浓郁的糖香，比雷泽所有的棉花糖都甜。胖鱼老板抽了抽鼻子：“这味……像我奶奶当年开的糖铺！她说‘甜到心里的糖，不用秤称’！”
原来老头年轻时，就是雷泽边卖糖的阿伯，当年叶云礼和老周偷偷藏的糖，都是他铺子里的。
“遗憾哪用收。”叶云礼坐在石头上，看着那些从瓶子里钻出来的花，顺着河岸往远处长，花瓣上的糖珠滚进水里，把雷泽都染甜了，“它们就该长在土里，晒晒太阳，淋点雨，等时间发酵成糖——就像你当年没卖完的桂花糖，现在不就变成了整片糖桂树？”
灵龟崽突然指着远方，那群“不完美精灵”正举着花瓣，往三界飘去：有的精灵举着“没考上的仙籍证”花瓣，往埋头刷题的灵龟崽那里飞；有的举着“项目失败”果子，往对着电脑发呆的职员窗边落；还有个精灵举着片焦边形状的叶子，追上了正在赶路的南霸天，把叶子往他烤炉里一扔——烤炉里立刻飘出股甜香，比任何孜然都醉人。
老头的灰布袍己经变成了花袍，他摘了朵糖花塞进嘴里，突然笑出声：“原来搞砸了也能这么甜。”他扛起空了的玻璃瓶子，往雷泽深处走，“我去给当年的糖铺写块新招牌，就叫‘遗憾糖铺’，专卖‘没做好却很珍贵’的糖。”
叶云礼望着他的背影，算筹笔在掌心轻轻晃。他想起自己当年写的最后一道递归算法，层层嵌套，算的是“如何成为最好的金仙”，却忘了加个“允许遗憾”的参数。现在他终于明白，人生哪有什么“最优解”，不过是带着点遗憾，有点不完美，像雷泽的水，有时涨，有时落，却总能映出最亮的光。
灵龟崽突然指着水面，叶云礼的倒影里，十七岁的自己正举着鱼竿，对他笑，手里还捏着颗没送出去的糖——是当年想送给老周，却掉在水里的那颗。现在那颗糖，正躺在他脚边的沙里，长出了棵小小的苗，苗尖顶着颗糖，闪着光。
“该钓鱼了。”叶云礼捡起鱼竿，甩向水面。鱼钩沉下去的瞬间，他听见雷泽深处传来无数声音，像在合唱：
- 是学生鱼说“65分也很好”；
- 是老周说“没送的糖，开花了”；
- 是胖鱼老板喊“今天的腰子，焦边管够”；
- 是南霸天骂“妈的，这糖桂香比老子的辣椒面还霸道”；
鱼钩动了动，叶云礼猛地一提——钓上来的不是鱼，是朵云，形状像块没烤好的饼干，边缘歪歪扭扭，却甜得像刚从棉花糖山上摘下来的。
他把云放进嘴里，突然笑了。阳光落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糖，每颗糖上都有个名字，有的是他的，有的是你的，有的是三界每个“搞砸过却没放弃”的人——原来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完美，都是颗没化的糖，只要敢把它放进时光里，总会甜得让人心颤。
鱼竿还在晃，叶云礼没再提，就那么让它在水里漂着。风穿过芦苇，带着糖香，像在说：“别急，慢慢来，好戏还在后头呢——哪怕有点遗憾，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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