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晨曦尚未穿透浓重的雾霾。林望舒从宿舍楼十七层的单人房里醒来，房间被早班考勤系统响起的提示音刺穿：“第三级考勤提醒：请于七分钟内抵达本部门报到，迟到将影响绩效积分。”
他盯着天花板，胸口被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压住。脑海中盘旋的是昨夜的绩效评估信：“林望舒同志，根据2025年Q2评估机制反馈，您在‘效率-责任率’、‘自检完整度’、‘多维交付协作指数’三项中落后于部门均值，暂被列入黄名单观察。”
他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么——如果接下来的两周不能在系统中完成更多的“主动协同任务”、“创新型补位”或者“危机复盘文档”，绩效积分将继续下滑，进入红名单。他的岗位可能被算法替代，或者更糟，被“转岗推荐至一线储备人才池”。
“又是一场评估风暴。”他苦笑着自语。
他像一具机械人一样穿衣、刷牙、下楼，一边在手环上点选“早餐自动打包投递”，一边浏览当天的KPI任务预估。
“林望舒，今日主要任务：中控系统逻辑路径重构、AI流程异常标注校验（40个样本）、每日小组协作同步笔记（2000字以上）、安全隐患自检一项；并鼓励承担一个跨组协同项目，积分翻倍。”
楼下的自动步道上，一排排穿着灰蓝制服的青年男女面无表情地前行，每个人的眼睛都浮现出隐隐的血丝。他们不说话，只是不断朝各自的“任务坐标点”前进。内卷帝国的新口号早就深入人心：“不主动，不拒绝，不抱怨。”
林望舒边走边思索，脑中回放着前夜的会议视频。他的上司、协同组组长林倩倩，在会议最后意味深长地说：
“各位同事，绩效数据不仅反映你的价值，也体现你是否与帝国的未来同频共振。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一周，展现真正的进化意志。”
进化意志？林望舒看着她那双被AI修图修得毫无瑕疵的眼睛，脑中一阵荒谬感。这不是进化，而是更深的异化——人们早己不是在完成工作，而是在被工作吞噬、被评分规训、被焦虑塑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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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门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冷静、干净，却没有一点生气。每一张桌子前，都坐着一个神情木然却手速飞快的“绩效斗士”。空气中弥漫着速溶咖啡和中性消毒液的味道。
“早。”林望舒对旁边的程书义低声说。
程书义点了点头，迅速从眼前的算法模型中抬头：“今天你的日志更新得够快吗？小心了，管理后台己经悄悄加权‘反应延迟系数’。”
“我昨天三点才睡，还在补安全审计报告。”林望舒摊手，“但看样子还不够。”
“大家都一样。”程书义叹了口气，“听说隔壁组己经有人因为上榜红名单，昨天被调去了‘灵活工岗’，就是那种城市边缘无人值守设施的夜间巡检员。”
“我记得他上个月还在组织内训课程。”
“这就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程书义苦笑。
会议开始了，组长林倩倩穿着一身银灰色套装，在虚拟屏前轻敲空气板块，调出大家的近七日绩效图谱。她的声音温柔却锋利：
“大家注意，我们组在上周的多维协作总分己经被隔壁系统保障组反超，请各位同志增强危机感。本周将启动‘自我驱动型任务激励制’，即由个人自主认领额外工作，系统按复杂度动态评分。”
林望舒头皮一紧。他知道，所谓“激励制”其实是变相加班的系统诱导。认领者能加分，不认领者被动扣分；系统以“自主”为名，却用算法编织出一张张无形的绩效网。
林倩倩话音刚落，系统马上弹出新的协作任务。他瞥了一眼：一项为期两天的“算法风险重构”任务，难度五颗星，奖金积分高达300分。
他犹豫了一秒，还是点下“认领”。他知道，如果不抢，就会有人抢；而如果两周后他还停留在黄名单，等待他的将不只是转岗，还有更深的惩戒：心理辅导程序的强制接入、个人信用评分降级，甚至影响家属子女在学区的优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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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一点，办公室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还在埋头苦干。灯光从高处洒下，照在一张张苍白的脸上。林望舒的眼睛开始泛红，右手酸麻，但任务进度才刚过六成。
他盯着屏幕上的系统漏洞分析图，忽然想起大学时学长曾说过的一句话：“系统不是为人服务的，而是用来规训人的。”
“这还真是一场驯化游戏。”他轻声笑了。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高楼的灯光像是一座又一座沉默的牢笼。他想起远方的“躺平帝国”，想起那个自由呼吸、不需要打卡、不需要绩效积分、只要创意和共识就能产生价值的地方。
那天灰网上的艾琳娜发了一张照片，一片海岛，一群人在围绕着篝火讨论某个DAO提案的去中心化治理模型。他没回复，但那张照片却深深印在他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出逃”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但他知道，在这场永无止境的绩效游戏里，如果自己不尽快寻找出口，总有一天会彻底“系统性崩溃”。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咬紧牙关，将手放在冰冷的键盘上。此刻，夜深如海，系统评分机制仍在悄无声息地运转——像一个永不停歇的吞噬机器，而他，还得继续表演“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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