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省士林同气连枝,杨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除了二房杨涟的两个儿子考中秀才,其他房头的子侄都没有功名。
杨锐多半是个粗通文墨的白身,何必用诗词书画刁难他。
但是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熊文灿既然出了题目,姚明恭也不能硬拦着,敲敲杨嗣昌的落款,给个提示已是极限。
熊文灿和姚明恭交情深厚,对他的漏题行为并不介意,全当没看见。
“晚辈参见姚太史……”
翰林在官场上别称太史,杨锐称呼姚明恭为姚太史最合适,都是杨十爷事先教过的。
两个人走了一遍正常的行礼流程,再细看那两句题诗和落款。
字体很规矩,并不难认。
真搞个草书什么的,杨锐只能连蒙带猜,好在正途出身的进士从小都练馆阁体,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杨锐认出杨嗣昌的落款后,有一种“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晰可见。
都由杨嗣昌一手导演。
他先让杨十爷来蕲水传话,又派人送来这幅《江山云起图》,四面张网,又环环相扣,充分展示了一个士林官场老油条的行事风格。
说好听点,叫滴水不漏。
无论做什么事,保证不留隐患不担责,哪怕天塌下来也砸不到我。
说难听点,叫脱裤子放屁。
简单问题复杂化,沟通的效率太低,成本太高。
却有一种乐在其中的优越感——看我们玩的多么高端,多么风雅,多么花哨,又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如果熊文灿机敏如带崽母熊,听说杨锐来传话的时候立刻猜到正确答案,只需会心一笑,一段佳话就此诞生。
可惜老熊的反射弧有点长,又被杨锐进门后的一系列骚操作干扰,暂时还没有回过味来。
姚明恭考中进士后,一直在翰林院做史书编撰,就像后世的本硕博连读,然后留校任教,长时间一直呆在象牙塔里,同样不以急智机变见长,没有回过味来。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完成这段佳话吧!
“如果没有猜错,我就是谜底。”
杨锐虽然不是参赛选手,而是一个替补杨十爷上场的工具人,看到熊文灿姚明恭两位选手还在懵逼状态,立刻抓住机会,第一个抢答。
熊文灿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姚明恭皱眉道:“你有什么资格当谜底……对了,杨文弱既然让你传话,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肥居士’让我家杨十爷转告世叔,东厂已经重启‘辽案’,说是世叔自然会明白……”
肥居士是杨嗣昌的号。
乍一听很不恭敬,还有点搞笑,其实却是最恰当的敬称。
因为从小长得胖,杨嗣昌干脆自号叫“肥居士”,以勇于自嘲的大无畏精神,弥补了自身形象最大的短板,等到他的老爸杨鹤去世后,又从肥居士升级成肥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杨嗣昌一辈子都喜欢别人叫他胖哥,或者胖叔。
不叫他胖哥胖叔,他还不高兴,甚至很生气。
你不敢叫我胖哥,说明心里有鬼,心里还是嫌我胖,踏娘的,看胖哥弄死你——大致就是这种心理。
杨锐从容不迫的,把杨嗣昌当天晚上在武家穴市点库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说突然重启“辽案”,又牵连到自家的木料生意,熊文灿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再不像刚才那样闲的蛋疼,和杨锐这个刚认识的晚辈斗智斗嘴,纠缠不清。
“魏阉难道要对商行商会下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姚明恭再次跑偏。
最近这两年,他才开始跟着熊文灿做生意,像新股民一样对盈亏看得比较重,听说荆楚商会可能出事,不免关心则乱。
挂在嘴边的完蛋鸟都没心情说了。
“确实很有可能,当年神宗显皇帝就曾重用中官为矿监税监,与民争利,魏阉也算一脉相承。”熊文灿也被带偏了。
朝廷穷的叮当响,有足够的动力疯狂搞钱,江南的这些商行商会又一个比一个有钱,魏忠贤挑两个商行商会当猪宰,感觉就很合理。
说杨锐是谜底,也能对得上。
应山杨家在武家穴市的二管事,在某种意义上,也算商行商会的人。
杨锐却摇摇头,笃定而又温和地说道:“不是商行商会,是我们应山杨家要遭难了,因为我首先是杨家子弟,肥居士才会把我送来当谜底。”
“应山杨家?!”
熊文灿下意识的张大嘴巴,愕然,释然,肃然,黯然……
他只是稍欠急智,其实还是一只淫浸官场的老狐狸,杨锐既然给出确定答案,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魏忠贤重启“辽案”拿杨涟开刀,也许不怎么高明,却是一步狠棋。
动机、目的和行为逻辑都不难理解。
只是大明党争二百年,还没有这种一定要搞死对方的先例,所以熊文灿一时没想到。
这样随意的破坏游戏规则,必定贻害无穷。
在可以想见的将来,党争会变得更加血腥和残酷。
杨大洪当年行事,有违臣子之道,也算咎由自取……
“不可能吧?杨大洪已经削籍还乡,和‘辽案’扯不上半点瓜葛,魏阉若是指鹿为马,公然构陷杨大洪,天下士林定然群起而攻之!”
姚明恭的反应慢了一拍,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杨锐:“你是杨家几房的?挺机灵的嘛!是杨大洪亲口告诉你——应山杨家要遭难么?”
还是不相信。
党争而已,杨涟已经削籍还乡,哪有死咬着不放的。
“我家二伯外出访学,晚辈很长时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杨锐当仁不让,利用开挂的优势,变身多智近妖的诸葛亮:“赵高指鹿为马,明着欺负秦二世,文武百官却敢怒不敢言,魏阉重启‘辽案’肯定是奉旨行事,又多了一层大义名分,难道谁敢抗旨吗?
晚辈进一步猜测,左光斗、顾大章、周朝瑞和袁化中恐怕都有危险,把挑头的几个人一起抓了,士林吵吵的再凶,也翻不了天……”
同案被害的东林六君子,一口气说出来五个,留一个故意不说,免得过于惊世骇俗。
姚明恭已经大受震撼。
锦衣卫出动三百多缇骑,分头奔赴山东和南直隶,如果是为了同时捉拿这几个东林党强硬派骨干,正好说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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