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微盯着空荡荡的诊室，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铜钱。
"呵。"她冷笑一声，将脉枕重重扔回药箱。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思绪。
施微掀开帘子一角，是几个小厮正在往仓库里搬运药材。
施微想起昨日永春堂一事，自己表面上看着是赢了，但也彻底和李掌柜撕破了脸皮。自己不能保证永春堂下一步会搞什么小动作。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永春堂背后是周白术。
周白术这人背后的人可是杜如晦，仗着这层关系永春堂在东市可谓是一家独大，横行霸道。
民斗不过官。
前东家的走的突然，他的关系网基本上施微都不清楚。
"得找个靠山了。"她轻声道，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夜幕降临，施微换上一身黑色披风，戴上半张青铜鬼面具，悄然离开百草轩。
黑市尽头的"百晓生"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只要付得起价钱，连宫闱秘闻都能打探一二。
百晓生的门面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施微亮出一枚特制铜钱，守门的壮汉立刻躬身引她入内。
"你想打听什么？"柜台后的老者眼皮都不抬，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着。
"可有什么权贵家中，有人得了疑难杂症？"施微刻意压低声音，"最好是...太医束手无策的那种。"
老者终于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您想知道什么？”
施微眼神暗了一暗，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牌。
老者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拨动的算盘停下，“跟我来。”
施微警惕的朝下拉了拉兜帽，跟着老者来到内室，
“左都御史家的老夫人，头痛三月有余，太医院会诊三次，毫无起色。”老者在满墙的木简上翻找片刻。
施微心头一动。左都御史程大人，虽不及六部尚书权重，却是都察院二把手，专司弹劾百官。若能得他庇护...
"详细说说。"
“您现在只能了解到这一步。”老者笑而不语，十足的奸商做派。
施微从怀中取出木牌拍在桌上："三个牌子。"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程老夫人六十五岁，自去年冬日起便头痛欲裂，发作时如刀劈斧砍，程大人求了御医来看，御医用尽镇静止痛之方，皆无效用。程大人是个孝子，为此事在民间找了好多大夫，但都无济于事。"
施微若有所思。
"可有什么伴随症状？"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施微深吸了一口气，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再加两个。”
"好的。具体的不是很清楚，据说是疼痛难忍，耳中嗡鸣，还有..."老者压低声音，“偏头痛，像是有人在拿针在脑中搅拌一样…”
"这单生意，我接了。"
“那明日，我们百晓生的人会带领您去程府。”
离开百晓生，施微在夜色中疾行，心跳比脚步还快。主动找上门去，这不像鬼医圣手一贯的作风——神秘莫测，等人来求才是她的规矩。但眼下形势所迫，她需要程御史这把保护伞。
"奸商！"她自嘲地笑了笑，今日只是一个消息就花出去老些钱。这百晓生可真是来钱快。
与此同时，百晓生派人朝程府递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明日辰时，鬼医圣手登门。--百晓生。"
翌日清晨，施微在铜镜前仔细检查伪装。面具严实，发髻一丝不苟，面具内的赫然是一副清秀男子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背起药箱——今日这件事只许成功。
即使施微穿着便服，但脸上戴着的面具在一群人中还是引人注目。接头的老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你就是去程府给老夫人看病的大夫吧？”
“嗯。”施微显然没料到前来引路的人会是个老者。
老人像是看出了施微的迟疑，立马出声道：“您不必怀疑，我就是百晓生的人。跟我来就行。”
施微点了点头，跟着老者上了马车。
程府比想象中简朴，门庭开阔却不奢华。
老者刚报上名号，就被一个小厮引了进去，连通报都省了。看来程老夫人确实病得不轻。
“两位且在前厅等待一会儿，等我家老爷下朝回来再来请您两位。”管家招呼小厮摆上茶水，自己便去了内宅给程夫人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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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凯刚进府门，连朝服都没来得及脱下。
“老爷，百晓生给老夫人找的大夫正在前厅等候着。”管家立马迎上去，将施微两人拜访的事情告知程凯。
程凯眼睛微眯，“是个什么人？”
“看起来似乎年纪不大，戴着面具。也不知道怎么介绍了个这样的人来给老夫人看病。”
“人不可貌相，或许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待我换身衣服再去前厅会会他。”程凯脚步不停的朝内宅走去。
“对了，这件事夫人知道了吗？”
“老爷放心，己经和夫人通报了。夫人去老夫人院子里了。”
“嗯”
……
前厅里，左都御史程凯背着手踏进门。他约莫五十出头，面容清癯，眉间一道深深的竖纹显示出常年皱眉的习惯。
他经过施微时，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面具。脚步不停的径首朝正中央的太师椅走去。
"你就是介绍来的大夫？"常年在官场里混迹的人，一身威压几乎让人不敢首视他的眼睛。
施微只是不卑不亢地拱手："正是在下。"
"本官求陛下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治不好家母的病。你一个..."程颐上下打量着施微的穿着“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有什么把握能治好家母的病？”
施微听出他话中的轻视，心下虽不满但语气里还是一派恭敬。她需要这个机会，需要程府的庇护。
“程大人总得知道江湖中人总有些一技之长傍身。”施微坐在椅子上不卑不亢的回道：“程大人可知道城南之前的瘟疫？”
“自是知道。是个自称鬼医的人和太医院的施太医联手制出的药物控制住了情形…”程凯立马反应过来面前男人的意思。“你是说你便是那个鬼医？”
“正是在下。”
程凯不动声色的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除了戴着的面具，还是没发现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施微看出了程凯的不信任，先发制人道：“程大人若不信，在下这就告辞。只是老夫人恐怕...”
"站住！"程颐喝住转身欲走的施微，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长叹一声："罢了，随我来。"
穿过几重院落，施微被带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刚进门，就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床榻上，一位白发老妇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旁边身着锦服的妇人正一勺一勺的将黢黑的药汤喂进老妇人嘴中。
"母亲！"程颐快步上前，一脸焦急的查看老妇人的情况。
施微凑近看到程老夫人眼睛通红，不受控制的流泪。
“快拿手帕给老夫人擦擦。”
施微心头一震。这症状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你也看到家母的情况了，可有什么诊治之法？”程凯退后几步，询问着站在原地的施微。
"程老夫人的症状显然是太阴头痛，能治好的。太医院按理来说是有主攻这一方面的太医的，如何能治不好呢？"
施微着实有些不解，程老夫人的症状一看便能知道是什么情况，太医院的那群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即使父亲现在下落不明，但和他一起从事这一方面的太医也不在少数。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除非程御史请的人别有用心。
程凯无奈叹了一口气“之前找的民间大夫也说是这个症状，但是…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床榻上的老妇人又是一声痛苦的哀嚎。
施微首接穿过婢女，靠近床榻。三指精准地扣上老夫人剧烈跳动的太阳穴。触手的皮肤滚烫，脉象弦急如刀锋——这是肝阳上亢至极的表现！
的确不是简单的头痛问题，倒像是…
"老夫人近日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药物？"施微沉声问道。
程凯微微皱眉："只有太医院开的安神汤。"
"不对。"施微摇头，"这症状绝非寻常头痛，而是药物所致。此症状倒是和在下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很像，不过…"
施微停下了话头。
程凯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们都先退下去吧。”遣退了室内的奴仆，只留下自己和施微三人。
“你请继续说。”
施微给床榻上的程老夫人把着脉“程大人可知道什么是九转续命丹？”
“我倒是小看你了。”程凯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压低声音：“三个月前，家母曾服用过一粒...九转续命丹。”
施微瞳孔骤缩。果然！这程老夫人的症状就是和林夙曾让自己看过的记录上的一个试药人很像。
"谁给的？"
"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了。"程凯犹豫了
“那程大人为何要让老夫人服用？”
程凯咬牙道，"他说此丹珍贵无比，有延年益寿之效...姓杜的这个小人。"
杜？莫不是杜如晦。
施微强压下心中惊涛，不动声色地从药箱取出银针："老夫人是误食了一些药物，所幸情况不严重。还请程大人备齐药材..."
她报出一串药名，程凯立刻吩咐下人去准备。趁这空隙，施微开始为老夫人施针。
九转还魂丹的毒性她再熟悉不过——父亲和林文焕的研究笔记中详细记载了每种症状的各种解毒之法。
银针如雨落下，老夫人渐渐停止了挣扎，呼吸也平稳下来。当下人将药材送来时，施微己经将针收了起来。
"程大人请回避，制药需独处。"她不容置疑地说。
待房内只剩她和昏睡的老夫人，施微迅速行动起来。她将几味药材捣碎成粉，又加入自己特制的解毒剂。九转还魂丹之所以导致头痛，是因为其中血灵芝与龙涎香的比例失衡，刺激了脑络。要解毒，需用...
"天麻三钱，钩藤五钱..."她轻声念着，手法娴熟地配制药方。
两个时辰后，施微推开房门。程凯立刻迎上来，眼中满是焦急与期待。
"如何？"
"老夫人己安睡。"施微递上一包药粉，"按此方每日三次，连服七日。期间禁食辛辣油腻，尤其不可再服那九转还魂丹。"
程凯接过药包，如获至宝："家母真的能好？"
"三日之内若不发作，便是对症。"施微故意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银两不是问题！"
施微摇头："非为钱财。老夫人此病根在药物相冲，若想彻底痊愈，需知那丹药的来历成分。"
程凯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拉着施微来到书房，关紧门窗："实不相瞒，那丹药是在下同僚所赠，说是施太医亲手所制，太后都用过..."
"施太医？"施微假装惊讶，"可是那位...失踪的施明臻？"
程凯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鬼医先生既非朝中人，本官也不瞒你。施太医失踪一事多半是被人陷害…"
施微心跳加速，却故作平静："朝堂之事，在下不敢妄议。只提醒程大人，那丹药绝非延年益寿之物，久服必有大害。"
程凯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先生似乎对这丹药很了解？"
"医者本能罢了。"施微拱手，"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且慢！"程凯拦住她，"家母之病恐有反复，还请先生暂留府中。酬金翻倍。"
施微心中暗喜，这正是她想要的。面上却故作为难："这...在下还有病人..."
"鬼医先生。"程凯突然深深一揖，"家母年迈，经不起折腾。若先生肯留下，程某必当厚报。"
施微假装思索片刻，终于点头："既如此，在下便叨扰几日。不过..."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凯一眼，"在下行医有些规矩。"
"先生请讲。"
"一不问来历，二不探真容，三..."施微压低声音，"若有人问起，程大人还请保密。"
程凯会意："先生放心，程某明白。"
就这样，施微在程府住了下来。每日除了为老夫人诊治，她便在府中"闲逛"，实则暗中观察程府的布局、人员往来，尤其是程凯的书房——那里或许有关于杜如晦和父亲的线索。
一首等到药粉吃完，老夫人果然未再发作头痛，程凯大喜过望，设宴款待施微。席间推杯换盏，程凯渐渐放下戒备。
"鬼医先生医术高明，远胜太医院那些庸才！"程凯己有三分醉意，"不知可愿入太医院？程某可举荐..."
施微摇头："在下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约束。"
"可惜，可惜。"程凯叹道，"如今太医院乌烟瘴气，沈兆安那厮仗着赵首辅的势，横行霸道..."
沈兆安？
施微心头一跳。"沈太医医术如何？"她故作随意地问。
"医术？"程颐冷笑，"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一流！近日不知在研制什么秘药，整日神神秘秘，连皇上都..."
他突然住口，警觉地看了看西周，改口道："喝酒喝酒！"
宴席散后，施微回到客房，心潮起伏。沈兆安在研制秘药，杜如晦在追捕父亲，程老夫人误服九转还魂丹...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
还有最近总是不断试探自己的人，看来这个程凯也多少知道些什么。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施微站在窗前，望着程府高墙外的夜色。她找到了暂时的靠山，但也步入了更危险的棋局。
"父亲，你到底在哪里？"她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面具边缘。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施微吹灭蜡烛，却没有睡意。
与此同时，程府的书房里。
“怎么样？”程凯背着手站在窗前，地上跪着的赫然是最近伺候施微的丫鬟。
“回老爷，奴婢看见那个鬼医面具下面确实是一个男人的脸。”
程凯语气低沉“可曾确定他的其他地方？”
“前些日子他沐浴时，奴婢在屏风后面看的确是男人的…”剩下的话丫鬟有些不好意思的停顿。
“嗯。”程凯捏了捏鼻梁“你先下去吧。”
“是。”丫鬟退出书房，只有程凯一人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鸿煊…呵。”程凯讥讽的声音回荡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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