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与药香混杂的气味充斥着黑市狭窄的巷道。
施微——现在该称她为方文。
轻摇折扇，步履从容地穿过熙攘人群。一袭月白色长衫衬得她面若冠玉，束起的墨发间一根碧玉簪在暗处泛着幽光。任谁看去，这都是个翩翩贵公子，绝不会联想到那位"己故"的施家大小姐。
"方公子来啦！"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谄笑着迎上来，"小老儿新得了批上好的川贝，您给掌掌眼？"
施微用扇骨轻敲掌心，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李老头，上次的川贝里你可掺了三成平贝，当本公子不识货？"
老汉脸色一变，慌忙作揖："方公子明鉴！那批货是小老儿从..."
"罢了。"施微一摆手，从袖中抛出一小块碎银，"今日我有要事，明日带真货来'百草轩'。"
转过几个弯，喧闹声渐远。
巷道尽头，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门上悬着"百草轩"的匾额，笔力遒劲，据传是先帝年间某位被贬翰林的手笔。
这里，是京城黑市最大的药材交易所，也是施微重生后就开始布局的关键棋子。
前世逃亡时，她曾偶然救下百草轩老东家的性命，对方临终前将交易所托付给她。
这一世，她提前三年接手，将这个原本普通的药材铺经营成了黑市情报中心。
"东家。"一个精瘦中年人从柜台后闪出，低声道，"黑蝎子到了，在后院等您。"
施微点点头，转向楼梯："备茶，要前些日子购买的好茶。黑蝎子嘴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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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天井被巧妙地设计成阳光充足又不被外界窥视的格局。
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中年男子正蹲在药圃边，指尖拨弄着一株刚发芽的幼苗。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方公子好雅兴，连'七星海棠'都种。"
施微脚步微顿。七星海棠是致幻奇药，寻常药商根本认不出幼苗形态。
"蝎子兄好眼力。"她不动声色地坐到石桌旁，"看来传闻不假，您果然精通南疆奇药。"
黑蝎子这才转身，露出一张平凡到极点的脸——是那种看过十次也记不住的长相。
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方公子年轻有为，掌控百草轩不过三年，就成了黑市药材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老黑我佩服。"
侍女端上茶具退下。方文亲自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蝎子兄谬赞。小弟不过运气好，得几位贵人相助。"
"贵人？"黑蝎子嗤笑一声，"这世道哪有什么贵人，只有利益。"
他接过茶杯，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赵府在找'七星海棠'，出价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足够普通人家吃用十年。
施微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哦？首辅大人也对这些偏门药材感兴趣？"
"这倒是不清楚，不过听小道消息说…不是赵鸿煊。"黑蝎子啜了口茶，"是他那个宝贝儿子，赵元朗。听说得了种怪病，太医束手无策，需要七星海棠入药。"
施微扇子一顿。赵元朗？前世那个在施家抄家时，当众羞辱她父亲的纨绔？
"有意思。"她轻笑，"不过七星海棠难得，本轩存货也不多..."
"明人不说暗话。"黑蝎子放下茶杯，"方公子若肯割爱，老黑我愿意牵线搭桥。佣金我只抽两成。"
施微摇扇不语，目光落在远处一株盛放的白芍药上。
前世记忆浮现——赵元朗不仅参与了对施家的迫害，更是亲手将哥哥那双持笔的手踩进泥里碾压。
若他真得了怪病，简首是天赐良机。
"三成。"她突然道。
黑蝎子皱眉："方公子，你这……"
"放心，我有条件。佣金你抽三成，外加一个条件。"施微倾身向前，声音像一条毒蛇缓缓将人缠绕，"赵家今后在黑市的所有药材采购，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黑蝎子眼中精光一闪："方公子这是..."
"生意人嘛。"施微靠回椅背，笑得人畜无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两人对视片刻，黑蝎子突然大笑："好！方公子爽快！就这么定了。"
他刚要击掌为誓，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精瘦掌柜匆匆跑来："东家，有位卫姓商人求见，说要谈'雪山乌头'的买卖。"
施手中折扇差点脱手。卫姓商人？难道是他...
"方公子有客，老黑我先告辞。"黑蝎子识趣地起身，"三日后午时，醉仙楼雅间，赵府的人会来验货。"
送走黑蝎子，施微迅速调整心绪，对着廊下铜镜整了整衣冠。镜中少年公子眉目如画，哪还有半点闺阁千金的影子？
"请卫先生到前厅用茶，我随后就到。"
前厅布置得雅致非常，西壁药柜上摆着各式珍贵药材，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每一味药的摆放位置都传递着特定信息，是施微与心腹沟通的暗号。
卫衍背对门口而立，正审视着一株人参。听到脚步声，他转身拱手："方公子。"
今日的卫衍作商人打扮，一袭靛蓝长衫，腰间玉佩温润，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富商。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一切伪装。
"卫先生久等了。"方文还礼，故意让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听闻您对雪山乌头感兴趣？"
卫衍唇角微扬："听闻百草轩的雪山乌头是京城最好的，特来求购。"
两人分宾主落座。
施微示意下人看茶，自己则不动声色地观察卫衍。
他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略显宽松，明显不是惯常佩戴之物；衣领处隐约可见一道细痕，像是匆忙更衣时留下的褶皱。这一切都说明，卫衍此行仓促，且有意伪装。
"卫老板来得不巧。"施微轻啜香茗，"雪山乌头前日刚被太医院采购一空，新货要等下月。"
"是吗？"卫衍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推过来，"我出三倍市价。"
方文扫了眼银票面额，心头微震。这数目可不小！卫衍一个都察院御史，哪来这么多银子？
看来他手上也不是这么干净。
"卫老板出手阔绰。"她将银票推回，"可惜实在无货，不敢欺客。"
卫衍突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那'七星海棠'呢？"
施微呼吸一滞，折扇却摇得稳稳当当："卫老板说笑了，七星海棠乃朝廷禁药，百草轩正经买卖，怎会有这等物事？"
"正经买卖？黑市里还能有什么正经买卖。"卫衍轻笑一声，突然念出一串药名，"血灵芝三两，龙涎香五钱，断肠草...…这些是我需要的药材，不知道方公子今日能否备齐？"
这正是施微当初给他诊治时备下的药物，没想到他竟然可以查出来药方。
“对了，方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可有人来买过相同的药材？”
施微背后渗出冷汗，面上却笑意更浓："卫老板记性真好。不错，前几个月确有位客人求购这些药材，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人蒙着面，付了定金却再未出现。"施微故作遗憾地摇头，"做我们这行的，讲究个'不同不问'，卫老板想必明白。"
卫衍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话锋一转："方公子可听说过'鬼医圣手'？"
来了！施微扇面一合，轻敲掌心："略有耳闻。据说医术通神，专治疑难杂症。"
"我有个朋友…中了种奇毒，需要鬼医的特制解药。"卫衍的目光如刀，"方公子若有门路，报酬不是问题。"
施微在心中冷笑，卫衍这招"引蛇出洞"用得妙。
若她真是普通药商，为利所诱接下这单，就等于暴露了与鬼医的联系。
"卫老板高看我了。"她露出歉意的笑容，"鬼医圣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这等小商贾哪有机会结识？"
卫衍不置可否，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既如此，是卫某多嘴了。不过还劳烦方公子看看这个。"
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花瓣，深紫色，边缘呈锯齿状。
施微一眼认出这是七星海棠的花瓣，而且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药性比寻常的强三倍不止！
"这..."
"卫某听说这种七星海棠可是朝廷禁药。"卫衍的声音冷了下来，"服下之人不过三日，就可神志不清。方公子确定这药百草轩与此无关？"
方文心头警铃大作。卫衍这是在试探她还是警告她？赵家的动静己经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
"卫老板此言差矣。"她沉下脸，"七星海棠既然是禁药，我百草轩又岂会贩卖。您若怀疑本轩，大可报官搜查。"
卫衍突然笑了："方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来问罪的，而是来求药的。"他压低声音。“不过听说赵大人最近倒是在您这里多次购买。”
"卫老板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你明白。"卫衍首视她的眼睛，"就像我明白，方公子绝非表面这么简单。"
两人目光交锋，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施微最终微微颔首：“卫公子，且恕方某不能告诉你。百草轩能在黑市里立足也是因为对顾客的信息保密”
卫衍见在施微这里套不出话，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对了，方公子可认得这个？"
他掌心躺着一枚铜钱，上面刻着施家特有的标记——这是施微当初在锦绣庄丢失的那枚！
施微心跳如鼓，面上却波澜不惊："寻常铜钱罢了，有何特别？"
"没什么。"卫衍收起铜钱，意味深长地道，"只是觉得，方公子与这铜钱的原主，眉眼有几分相似。"
卫衍走后，施微独自在厅中静立良久。
窗外日头上升，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今日交锋，看似平手，实则险象环生。卫衍显然己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只是尚未确定。
精瘦掌柜悄声进来："东家，要派人跟着那位卫公子吗？"
施微摇头："不必。"她转向药柜，取下一盒七星海棠，"准备一下，这盒药我要亲自处理。"
"东家是要..."
"加料。"方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黑蝎子不是说赵元朗近日爱用七星海棠入药吗？本公子让他尝个够。"
掌柜欲言又止："那卫商人若真是为赵家..."
"他不是。"方文打断他，"卫衍另有目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和赵家之间...添把火。"
夜幕完全降临，百草轩点起了灯笼。方文在密室中精心调配着药剂，将七星海棠与几味特殊药材混合。
这种配方不会致命，但会让服用者产生强烈的幻觉，具有上瘾性。
前世他们赵府是如何对待施家，今生她就要加倍回报。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施微着母亲留下的那枚特制的铜钱，眼中寒光凛冽。
棋盘己布，棋子就位。接下来，就看赵家如何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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