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皇帝轻笑，"前朝皇子亲自斟酒，洒了也是恩赏。"
第二杯酒斟得极满，几乎要溢出来。墨尘不得不俯身更低，额头几乎贴地，才能让酒线精准落入杯中。这个姿势让他后颈的棘突清晰可见——那里还留着铁链磨出的溃烂伤口。
"好酒。"皇帝突然掐住他下巴，将酒液灌进他喉咙，"赏你的。"
烈酒灼过溃烂的食道，墨尘呛得眼前发黑，却听见皇帝对满朝文武笑道：
"众卿看见没？这就是天恩浩荡——"
"连丧家犬，都懂得摇尾乞怜了。"
墨尘在剧痛中醒来时，满嘴都是血腥味。
太和殿那杯烈酒烧穿了他的胃，回府后呕了半宿的血，最后昏死在锦绣堆里。此刻却有人用银匙撬开他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进来。
"吞下去。"林小婉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想死，也得等陛下玩腻了再说。"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见她褪去华服的模样——素白中衣，青丝未绾，发间却隐约挂着银铃。墨尘别过脸，药汁顺着下巴流到枕上，洇开一片暗色。
"真难伺候。"她突然掐住他两颊硬灌，指甲陷进他凹陷的腮肉里，"你以为我愿意来？陛下怕你死了，明日没人给西域使臣表演胡旋舞呢。"
药碗见底时，墨尘突然抓住她手腕。曾经能一剑断江的手，如今连她的腕骨都捏不红："不是说...可以放了他们吗？..."
林小婉甩开他的手："不是哦，是留他们性命呢！墨哥哥。"
"乖。"她将药碗收进竹筐，红唇轻启，"明日跳胡旋舞时若摔了，陛下说就把燕临的左手剁下来喂狗。"
青铜夔纹香炉吞吐着龙脑香，墨尘跪在九层玉阶之下，他披着前朝皇子祭天的玄色礼袍，衣摆却被人恶意裁去半幅，赤足的脚踝被绑了和舞姬一般的银铃随步生响，手中金盘盛着缺了一角的前朝传国玉玺。
"臣，献玺。"他的喉结在绷紧的颈线间滚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跪拜时，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潇文成倚在龙椅上，指尖绕着一条赤金链子——链子另一端拴着墨尘的琵琶骨。随着皇帝手指轻勾，铁链骤然收紧，墨尘被迫仰起头，"听闻墨卿擅跳胡旋舞？"指尖划过他咽喉处未愈的伤口，"今日若能让诸位爱卿尽兴，朕便赏你半副止痛散。"
墨尘眸光沉静如深潭，看到席间自己昔日的旧部被迫跪坐末席，神色麻木时，墨尘心中一凛，他们的眼神己经告诉了他答案——今日此舞，不跳便死。
"是。"声音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
几名赤着上身的力士推来首径三丈的鎏金舞盘，盘面绘着星宿图样，六十盏琉璃灯嵌在星辰位置。
当墨尘赤足踏上去的刹那，整座太和殿突然陷入黑暗，只有那些琉璃灯依次亮起，勾勒出他狼狈模样。
他开始舞动，那些藏在舞盘下的玄铁刺，让他每个回旋都踩在痛感神经上，并可以随着他腾跃动作而依次亮起血槽。
潇文成突然打了个响指，殿顶铜雀口的青铜面具同时睁开猩红眼瞳。垂下九条浸透椒酒的鲛绡，缠上墨尘的脖颈看他在半空翻身。
墨尘踉跄着栽向右侧，左臂撞上鎏金舞盘，西域使臣将酒泼在墨尘膝前："跳着舔干净！"
潇文成抚掌大笑，殿外忽然抬进烧红的铁砧，迸出几点星火溅在墨尘手背。
"既然墨卿钟爱'安乐'，"皇帝亲自执起烙铁，"朕便赐你永世安乐。"
一旁太监上前奉上冰帕："陛下仔细烫手。"。
衣服被扒开，烙铁按上时，皮肉焦烟混着冰帕蒸腾的水汽，在墨尘惨白的脸上蒙了层雾，他听见旁人笑语："安乐王忍痛的模样，比勾栏里的伶人还动人。"
殿上众人皆屏息凝神。他们看到了，墨尘眼中的恨，墨尘心中的痛，还有那不屈的灵魂。
"好！"兵部尚书掷出酒盏，"早该让这些前朝余孽知道何为尊卑！"
"不如让墨公子叼着玉玺绕殿爬三圈？"西域使臣醉眼朦胧地提议，"他那副眉眼，倒比咱进贡的雪獒更标致。"
墨尘在剧痛中抬眼，看见老御史裴文忠别过脸去。老人藏在袖中的手正剧烈颤抖。
"不错不错！"潇文成忽然摔了酒樽，鎏金盏沿崩裂的碎片划过墨尘眼角，"那墨卿便在此...好好学学《安乐颂》。"
当最后一位官员的皂靴踏出殿门，墨尘终于呕出那口强压的血。
墨尘在子夜高热不退。
林小婉踹开寝殿门时，看见他蜷在锦绣堆里发抖，华贵的蟒袍被冷汗浸透，金线蟠龙在月光下像条垂死的蛇。
"出去。"
她砸碎药碗的声音惊得众人仓皇退散。
"忍着点。"
林小婉扯开他衣襟的动作堪称粗暴，沾了药酒的棉布按在腐肉上时，墨尘疼得弓起身子，喉咙里溢出幼兽般的呜咽。她趁机将一枚冰凉的玉匙塞进他齿间："咬住。"
烛火噼啪炸响，照亮他腰间新添的烙伤——"安乐"二字歪斜地刻在胯骨上，是昨日宴后皇帝亲手烙的。
他低低地咳着，每一声都像是从肺腑里撕扯出来的，嘴角溢出血沫。林小婉坐在床沿，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药气苦涩刺鼻。
“喝。”她命令道，语气不容拒绝。
墨尘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半晌才沙哑道：“……何必？”
“何必？”林小婉歪头，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药汁灌进去，墨尘呛得剧烈咳嗽，手指死死攥住被褥，指节泛白。林小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缓过气来。
窗外雨声如瀑，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寝殿的窗纸上投下凌乱的影子。
墨尘在高烧中辗转反侧，额上冷汗涔涔，唇色苍白如纸。他的意识混沌不清，时而低喃，时而闷哼，却始终无法真正醒来。
林小婉坐在床沿，指尖轻轻拨开他汗湿的额发，眉头微蹙。
“一个烙铁就烧成这样了……”她低声嘀咕，手上却利落地拧干湿帕，覆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墨尘在昏沉中皱眉，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却被林小婉一把按住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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