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苏怀瑾指尖捏着江都王密信的指节微微发白。宣纸上的字迹浸着朱砂,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恍若凝固的血迹。窗外的梆子声敲过二更,檐角铜铃被风扯得叮当乱响,倒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案头那盏青瓷灯突然爆出个灯花,他下意识望向墙上悬挂的江都舆图,宁王势力的范围在地图上正与江都接壤,蜿蜒的边界线恰似一条蛰伏的毒蛇。
官道上,青儿的枣红马踏碎满地水洼。暮春的雨裹着柳絮,如细密的银针扎在她蒙着薄纱的脸上。那纱原是浅杏色,此刻早被雨水洇成半透明,隐约透出她苍白的脸。她的掌心被缰绳磨得发红,却仍死死攥着,任由马腹溅起的泥水在粗布裙裾上绽开朵朵深色花痕。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水浸过的水墨,而“悦来居”的酒旗,就在这氤氲里晃出朦胧的暖光。
跨过门槛时,青儿被熏人的酒气呛得皱了皱眉。屋檐滴落的雨水顺着青瓦流成珠帘,在她身后断成细碎的珠玉。老板娘挽着银边髻,胭脂抹得格外艳丽,眉眼间笑意盈盈,却让青儿想起曾经见过的捕蝇草。“姑娘可是打尖?”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小二己端来粗陶茶碗,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片蜷曲的茶叶。
酒坛开封时泛起的米香混着潮湿的木塞味,第一口下去,舌尖先是尝到微酸,继而泛起绵长的甜,如同春日里晒暖的风掠过喉咙。这酸酸甜甜的味道让青儿着了迷,露出满足的微笑。老板娘倚在雕花栏边,金护甲敲着檀木柜台,笑眼眯成两条缝:“这可是用糯米配桃花酿的,姑娘好眼力。”青儿不知不觉间连饮三碗,眼前的烛火渐渐化作浮动的光晕。
青儿晃了晃脑袋,只觉天旋地转,房梁上悬挂的灯笼仿佛都变成了摇晃的彩球。“我怎么晕乎乎的?”她咯咯笑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第一次尝到醉酒滋味的新奇感,让她整个人都轻盈得像要飘起来。平日里束得紧紧的心神此刻彻底放松,她眯起眼睛,看什么都带着毛茸茸的光晕,连廊下传来的马蹄声都像是悦耳的小曲。
老板娘的笑脸在她眼前忽远忽近,明明还是方才热情的模样,青儿却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张涂着艳丽胭脂的脸仿佛蒙着层薄雾,随着烛火明灭,嘴角的笑意竟慢慢扭曲变形,像是从年画里爬出来的恶鬼。
“姑娘,您这是醉了。”老板娘伸出戴着金丝护甲的手,声音柔得能滴出蜜来,“我扶你上楼休息吧。”她的指甲轻轻勾住青儿的衣袖,那力道却让青儿莫名打了个寒颤。
青儿想站稳脚跟,却发现双腿像踩在棉花上,连平日里最熟悉的提气功夫都使不出来。“好......”她含糊应着,整个人软绵绵地靠过去,恍惚间似乎看见老板娘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光,如同深潭里潜伏的鳄鱼。
梆子声惊破子夜寂静时,青儿正陷在混沌的醉梦里。她恍惚看见沈梦雨的白裙掠过青石巷,转身却撞上萧景琰带笑的眉眼。走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铁器摩擦的细微声响,像毒蛇吐信般刺进耳膜。她猛然惊醒,枕边的短剑还带着体温,剑柄上缠着的红绳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木门轰然碎裂的瞬间,青儿侧身滚向床底,短剑划破空气的锐响与黑衣人粗重的喘息交织。酒意化作灼人的热流在血管里奔涌,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剑锋却依旧本能地朝着寒光闪烁处挥去。忽然间,破窗而入的月光裹着熟悉的剑气,将三个黑影斩成血雾。萧景琰的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瓷,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绽成红梅。
青儿在雕花床榻的边缘,乌发如墨瀑散落,那支银簪歪斜着别在发间,摇摇欲坠。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绯红的脸颊上,泛着醉意的脸庞因呛咳泛起病态的潮红。狭小的房间里,米酒的甜腻混着刺鼻的血腥气,凝成令人窒息的雾气,她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一把钝刀在绞动萧景琰的心。
朦胧间,青儿感受到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体温的素帕轻柔地擦去她嘴角的酒渍,粗糙的指腹拂过滚烫的肌肤,那触感竟与记忆中母亲的手掌重叠。这份温柔让她下意识往热源处蹭了蹭,发出小猫般含糊的呢喃。
萧景琰将染血的剑鞘轻轻搁在案几上,金属碰撞的清响在死寂的夜空中炸开。他半跪在床前,望着青儿蜷缩的单薄身影,喉结不住地滚动。解开玄色外袍裹住她时,熟悉的药草香混着米酒的清甜涌入鼻腔,往事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梦雨,你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我?”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叹息,指尖颤抖着抚过她泛红的眼角。
怀中的人儿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萧景琰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闻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洒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银纱,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那个还叫“梦雨”的少女,笑着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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