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文韬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张绷到极致的弓。
他盯着镜面里自己二十八岁那年的倒影——那天他躲在新房哭了整整一夜，等月亮从东墙移到西窗，等到启明星初升，才被家里人推搡着去拜堂。
曾书翠的指尖抚过镜面里青年潮湿的眼角，幻境中的蝉鸣忽然变成了当年她在溪边洗衣时的哼唧声，断断续续，却格外清晰。
“孩子，你叫计经略？你看……”曾书翠忽然指向某片正在破碎的镜面，那里映着计文韬在曾奶奶棺木前偷偷别上的新娘花，“有些诺言啊，不是画地为牢的锁链，是让心永远年轻的月光。”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却在消失前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表链的黄铜扣正巧扣在计文韬的手腕上，“该让老槐树开新花了，文韬哥。”
“不，小翠，你愿意嫁给我吧！”计文韬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生锈的银戒指。
那是他藏了一辈子的宝贝，单膝跪地的瞬间，膝盖磕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却比不上心里的钝痛。
“我愿意……我愿意……戒指我戴走了，下辈子别让我等这么久。”声音渐渐远去，带着几十年的思念与遗憾，化作风中的细语。
只留下计文韬手中的银戒渐渐化为点点金光，如同那年溪边的流萤，转瞬即逝。
梯田的旋转渐渐平息，那些破碎的镜面却在泥浆里拼出了新的图案：年轻的计文韬牵着扎麻花辫的曾书翠，在缀满星子的田埂上走着，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与现实中相拥而泣的爷孙俩叠在了一起。
“幻境在崩塌。”沐子晴看着罗盘指针归位，老槐树虚影渐渐透明，“老爷子的执念松动了，他己经放下了。”
随着最后一丝虚影消散，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计文韬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踉跄着差点摔倒，计经略急忙扶住爷爷，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抬头望去，原本充满奇幻色彩的鬼蜮正在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老槐树，树干上的年轮清晰可见，却似乎多了几分生机。
“爷爷，没事了。”计经略轻声安慰，看着爷爷眼中闪烁的泪光，他知道，爷爷终于与过去和解了。
“走吧，树洞要闭合了。”沐子晴疾步走来，绯色衣袂掠过正在缩小的虚空裂隙。
三人面前的古槐主干上，原本幻境入口处的树洞正透出天光，依稀能看到现实世界里许逸城胁迫着一个彪形大汉独对一众黑衣人的场面。
“许逸城，你把少主放了，我打开鬼蜮放了里面的人！！”白衣男子攥紧手中的水晶球，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的狠厉。
他能感觉到鬼蜮幻境正在发生变化，随时可能崩塌，到时他就彻底失去和许逸城谈判的底牌了。
许逸城闻言侧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眼中尽是轻蔑。
“和我谈条件？你们也配？”
他抬手重重地拍在南宫泽熙脸上，“啪啪”两声脆响在静谧的傍晚格外刺耳。
南宫泽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开枪！给老子往死里打！”南宫泽熙啐出血沫，染红的犬齿在暮色里泛着寒光，“许逸城你他妈等着……”
这特么要传出去，他还在帝城怎么混啊？
“许逸城，你别忘了，你的小女朋友还在幻境之中，放了我，否则我让小方首接抹杀她……”破风声骤然撕裂空气，又是一记耳光落在他另一侧脸上，火辣辣的疼让他瞬间噤声。
许逸城闻言顿了顿，目光冷冷扫过小方，又转向树洞方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但很快，他便勾起唇角，语气漫不经心：“是吗？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根本不在乎……”
话音未落，就见老槐树上漾开一圈圈水纹，出现了一个树洞漩涡。
许逸城掐着南宫泽熙后颈的手微微收紧，余光瞥见漩涡中缓缓走出的三道身影。
他唇角勾起冷冽弧度，指节重重碾过对方耳后那道陈年刀疤：“二少爷的狗腿子，好像不太中用啊。”
“少主！”白衣男子小方突然踉跄着撞在槐树上，水晶球在掌心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
裂痕迅速蔓延，水晶球在他掌心化作一堆晶莹的粉末，簌簌落在地上。
“完了，鬼蜮在反噬……他们破坏了阵眼……幻境己经崩塌了！！”
南宫泽熙被反剪的胳膊突然爆发出蛮力，染血的额角青筋暴起：“废物！你不是说没人能走出鬼蜮幻境吗！”
他癫狂地扭动身体，镶着金线的唐装前襟在挣扎中崩开两颗盘扣，“许逸城！你他妈放开……呃！”
“啪，啪……”
又是几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而这次出手的是计经略。
“南宫泽熙？你们南宫家是要和我们计家正式宣战吗？”计经略铁青着脸，甩了甩手，几滴殷红随着动作溅在野苜蓿上。
这次要不是沐子晴，爷爷肯定凶多吉少！
南宫泽熙突然低笑起来，喉间血沫随着震动汩汩溢出：“计大公子，你该不会真以为……”
他刻意拖长的尾音裹着毒蛇般的嘶鸣，“许逸城是突发善心救你爷爷吧？”
血色残阳穿透槐树枝桠，在许逸城淡漠的侧脸割出明暗交界。
他眼眸低垂，仿佛这场对峙不过是戏台下的消遣。
但枪管仍稳稳抵着南宫后颈凸起的骨节。
“螳螂振翅时总以为自己在捕蝉。”南宫泽熙猛地昂头，后脑重重顶在枪口上，他染血的舌尖舔过开裂的嘴角，“许大少爷拿整个计氏当骰子时，手可稳得很呐……”
“计总，你不会听这疯子乱吠两句就信了吧！”许逸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许总说笑了，将死之人，说话岂能当真！”计经略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攥紧，即便知道自己被迫入局，此刻也不得不选择站位。
“开枪！都他妈聋了吗！”南宫泽熙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杀光这些杂碎！现在！立刻！”
可回答他的只有枯枝断裂的脆响。
“老二，你是真二啊，不如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自己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许逸城的声音像浸了霜，带着刺骨寒意。
暗处忽有银芒流转，上百道身影自暮霭中显形，清一色的半脸银面具折射着暮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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