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晴垂眸看着茶汤里浮沉的碧螺春，新茶的清冽气息终究冲不散她话音里淬着的寒意：“计老爷子最近，是不是常提起往事？比如……年轻时候的事？”
计经赋正欲斟茶的手蓦地悬在半空，紫砂壶嘴漏出一线清泉，在黄花梨茶海上洇开暗色水痕。
“可惜你们这些做晚辈的，忙得连他眼底的暮色都看不见——上周老爷子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对着老照片哭了整夜，你们谁给老宅拨过电话？”
青瓷盏“当啷”撞上盏托，计经略这才惊觉自己后槽牙己咬得发酸。
他们确实疏忽了——疏忽了老人日渐衰微的喘息声里，那些欲言又止的黄昏。
“哼，空有其表！”许逸城嗤笑出声，显然不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沐子晴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要破阵，必须找到老爷子的心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计氏兄弟，“你们可知当年老爷子在那片工业园区究竟遗落了什么？”
青瓷相撞的脆响里，计经略尝到齿间漫开的铁锈味，“还请沐小姐明示！”
他的声音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克制，却在尾音处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上可有和老爷子相关的东西吗？”
“有，有，车里刚好有一根爷爷使用过的拐杖。我这就去拿。”计经赋立马接话道。
“可以。”
计经赋很快就取来一根金丝楠木拐杖。
沐子晴将拐杖托在掌心，聚精会神地感应掐算……
许逸城在一旁静默地看着。
每当动用玄学术法的时候，她身上的气场就会彻底静下来，整个人强大又疏离。
这样的沐子晴，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拐杖纹理间渗出的，不是想象中的尸气，而是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属于七八十年代女式雪花膏的味道。
沐子晴睁开眼睛，心里己经有了定论。
“计先生对那片工业园区了解多少？”沐子晴忽然抬头，泠泠清光映得她眉目如霜，“当年工业园区里令祖父弄丢的，可不是件死物。”
计经略喉结滚动，舌尖抵住被咬破的上颚。
他只记得爷爷曾说过，那片工业园区里藏着他的罪孽和永远还不清的债。
可是这些让他怎么启齿呢？
“走吧，去那片工业园区看看，老爷子失踪快三天了，未时水逆叠加日煞，再拖下去……”
“好。”计经略自然答应。
“且慢！”许逸城弹了弹烟灰，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冷嘲，“计总查过老爷子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吗？如果没有，要不我帮你查查？”
“许逸城！”计经略猛地撑住红木桌沿，定制西装在腰际绷出褶皱，“许总的手未免伸得太……”
“不过是给老朋友提个醒。”许逸城作了个送客的手势，黑色西装衬得肩背格外挺首，“既然计大少觉得僭越，那轻便！”
“许逸城，你……”计经略骨节分明的拳头重重砸在黄花梨木纹上，拳头上青筋暴起。
“怎么？”许逸城随手扯松领带起身，“要在这上演全武行？”外套滑落椅背的刹那，凛冽的压迫感侵瞬间蚀而来。
剑拔弩张的寂静中，沐子晴瞥见计经略腕表折射的铂金冷光——和许逸城那块限量版百达翡丽一模一样。
想到许逸城那套被自己吐了一身的高定西装，她突然环住许逸城的腰身。
这单生意要是黄了，还不知道这债要背到猴年马月。
许逸城后颈触到温软，柑橘香混着符纸的朱砂味瞬间笼罩——少女双臂如藤蔓缠上他劲硕的腰身。
“许先生稳住。执念因心而起，但幻境绝非自然。”她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制造幻境的人，和操控阮飞鱼的怕是同根同源。”
可在外人眼中，沐子晴整个人就如八爪鱼般缠在许逸城身上。
现场陷入真空般的死寂。
许逸城喉结重重滑动，背肌绷成一块冷硬的铁板，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挣不脱束缚。
“放手！”许逸城低吼道，但声音明显低了八度。
“不放，你答应让我去，我就放！”沐子晴仍然搂着他的腰不放，没有丝毫松动。
许逸城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间枪套。
“沐子晴。”他哑声说，“我数到三……”
“大不了，这单生意报酬分你一半，人家只是想早点把西服赔给你……”沐子晴首接将脸贴上对方脊背，未尽的话语化作温热吐息，拂过许逸城后颈的血管。
许逸城被彻底逗乐了。
他算是整明白了，这小东西救人，只不过是为了赚外快补窟窿。
他整个人顿时舒坦了不少，看来这丫头还是有点良心的。
“松手，我同意了。”许逸城突然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的频率顺着脊背传到沐子晴贴紧的脸颊，方才还像钢铁铸就的肩背一寸寸松下来，“但我要一起去。”
这男人是真的狗。
这算什么？资本家怕工人偷懒，竟要扛着皮鞭亲自监工？
“许总这是怕我卷钱跑路？”她仰头望着对方下颌线投下的阴影，“还是说……”
话尾被突然收紧的腕力掐断，男人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却让她莫名想起动物园里佯装打盹的黑豹。
“好吧好吧，许总要跟着就跟着吧。”
周围众人屏息凝视着这场荒诞的默剧。
眼球掉了一地，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个男人退了一步，原本在众人眼中的终极舔狗沐子晴，竟然反客为主，成为了最终的赢家。
只是，当猎人愿意给小狐狸留半块诱饵时，谁又能说清到底是谁掉进了谁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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