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的铜铃在暮色中发出钝响,沐子晴凝视着供案上那盏长明灯。
琉璃灯罩上凝结着经年累月的烛泪,像是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被裹在襁褓里遗弃在青鸾河畔,襁褓里只塞着半块冻硬的桂花糕。
那时她还不懂何为血缘羁绊,可却在之后的数年里,在师父布满老茧的掌心里,在师兄们轮流照顾的宽厚脊背上,触摸到了比血缘更滚烫的温度。
当“许临渊”三字自静玄口中吐露时,沐子晴分明看见许逸城父母宫中的迷雾被星芒刺破,那些被天机遮蔽的因果逐渐明朗起来。
“哎,篡改生死簿本就逆天而行,何况是为子嗣续命?”沐子晴垂眸望着掌心龟甲裂纹,忽觉喉间泛起苦涩,“难怪你会失忆,这强行斩断的何止亲缘羁绊?那些本应融入骨血的记忆,早被天雷劈作漫天流萤。”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许逸城的影子撕扯成碎片。
他扶住供桌的手背青筋暴起,檀木桌面上蜿蜒开细小的裂纹:“所以他们真是我的……”
“你是……轻音师妹的孩子?”静玄抬手欲抚青年眉骨,却在半空凝成枯枝,“我记得是叫阿城吧,都长成这般挺拔模样了。”
“阿城”二字如淬冰银针,瞬间刺穿许逸城那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踉跄着倒退数步,后背重重撞上冰凉影壁,指节死死抵住左胸——那里分明有三重心跳在轰鸣。
“为什么……”许逸城然发出困兽般的咆哮,声音支离破碎。
沐子晴的掌心覆上他痉挛的手背,暖意裹着檀香渗入血脉:“北斗垂泪,星轨未绝。许先生,别冲动,令尊令堂的命灯还燃在紫微垣。”
“阿城,你父母用自己半数寿元为祭,将你命格中的死劫转嫁己身。”静玄掀开灯罩,长明灯芯竟是两股拧成麻花的白发,“从此不入轮回,不沾因果,连你记忆中的面容都要被天道抹去。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许逸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渗出的血珠。
月色漫过雕花窗棂时,尘封的记忆骤然撕裂。
十六岁那年,他确实生了一场重病,当时遍访名医,却都束手无策。
最后老夫人都放弃了,都要准备后事了。
可就在青缎寿衣备妥的寒露夜,他竟在晨光中睁开了眼,奇迹般地满血复活了。
当时,老夫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了,甚至去还愿捐了一座金身。
谁曾想到,那夜并非菩萨垂怜,而是心血相连的羁绊重生。
世人总说情爱痴缠,却不知父母之爱才是世间最决绝的孤勇。
“后来呢?”许逸城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溃。
“十年前一别至今了无音讯,只留下了这盏长明灯。”老尼姑浑浊眼珠映着飘摇烛火,叹息道。
许逸城突然低笑出声,修长的手指深深抠进供桌边缘,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鲜血顺着桌角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诡异的曼陀罗花。
“你让我怎么信?”他猛地转身盯着沐子晴,瞳孔肉眼可见地泛起血丝,“二十年!为什么骗我二十年!多可笑,一首觉得我是最痛苦的那个,不曾想我是最愚蠢的那个,啊……”
他的尾音在夜空中炸开,颈侧青筋像毒蛇般扭曲凸起。
这位掌控着许氏集团的年轻掌舵人,此刻却像头濒临失控的凶兽。
沐子晴嗅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那是许逸城失控暴走的前兆。
“许逸城你冷静点!”沐子晴将安神符拍在对方后颈时,指尖触到滚烫的煞气——这不该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安神符没入皮肤的瞬间,许逸城眼底血雾稍褪。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吗?让人忘记至亲,骨肉分离?既然天道不许,我就拆了这九重天阶。”
沐子晴仰头望着许逸城眼底猩红的血丝,那是无数个不眠夜凝成的蛛网,将他的理智层层缚住。
“许先生可知换命禁术要付什么代价?”她声音裹着夜露,“你受得住反噬,但被换命者魂魄要日日受罡风剐骨。他们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护你周全,你当真要踏碎这份执念?”
夜风骤停。
许逸城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西装下肌肉虬结如困兽。
他反手攥住沐子晴的手腕,鎏金袖扣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芒,“可有破解之法?”
沐子晴望向夜空,半轮残月似是挂在九重天阶的尽头:“除非取得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此花生、息、伏三态同株,取晨露未晞时绽放的生瓣,正午最艳的息蕊,子夜凋零的伏萼,佐以忘川水炼化。”
传闻忘川河畔的彼岸花。
可藏生人气息,避天道轮回……
“说清楚。”许逸城声音裹着砂砾,“忘川河在人间?”
沐子晴仰头望天,掐着指诀在虚空中画出九宫八卦:“八百年前地府动乱,黄泉改道时孟婆携三生石沉入阴阳裂隙。如今镜渊既非人间亦非冥界,乃是……”
“坐标。”许逸城打断她,西装下摆无风自动。
远处梧桐树影突然剧烈摇晃,惊起一片寒鸦。
“你当是订餐厅?”沐子晴甩开他的手,腕间铜钱手链叮当作响,“镜渊入口只在子夜现形,西大凶位轮转,需以七星连珠引路。”
“老大,紫金山天文台最新数据,下次七星连珠是三个月后。”尹风看着手机数据,屏幕蓝光映出他鼻尖的冷汗。
“哼,”许逸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二十年都熬过来了,倒也不差这九十天。”
山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时,沐子晴忽然顿住脚步。
“师太,”她转身时铜钱手链擦过许逸城的西装下摆,“当年可有人来寻过叶居士?”
静玄拨动佛珠的手猛然收紧,菩提子相撞发出脆响。
老尼姑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神色:“十八年前……倒是有位南宫施主来过。”
许逸城瞳孔骤缩。
月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在喉结处投下锋利阴影:“南宫?”
“是的,年纪六十上下,眉间有一道淡淡刀疤。”
“果然是这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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