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帝城蒋家彻底成为过去时。
城南庄园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南宫婉仪立在丹墀前绞着绣金袖口，檐角铜铃被夜风撩起一串清响。
纱幔翻卷的书房里，‘方惊云’突然掀翻了青玉案几，茶盏碎在波斯绒毯上洇开暗色水痕。
“师父……”南宫婉仪下意识后退半步，望着那张本该属于小师弟的俊秀面容此刻扭曲如恶鬼。
少年人瓷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指尖深深抠进紫檀木扶手，年轮纹理里渗出丝丝血迹。
“沐！子！晴！许！逸！城！”沙哑嘶吼震得博古架上的秘色瓷瓶嗡嗡作响，‘方惊云’猛地扯开襟口，露出心口处狰狞的黑色咒印。
这几日，他一首在南宫家养伤。
忽然他神经质地低笑起来，染血的指尖抚过自己年轻的面庞：“好，非常好，不但破了我种在方煜泥丸宫里的那缕分魂，还让我心脉反噬受损！”
尾音骤然拔高化作厉啸，窗外竹林霎时惊起数只寒鸦。
南宫婉仪攥紧腰间缀着北斗七星的银链，看着师父癫狂模样，喉间泛起苦涩。
三个月前她还亲手教小师弟画定魂符，如今那具温软躯壳里却住进一个怪物灵魂。
当‘方惊云’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向她时，她不得不垂下头掩饰颤抖的睫毛。
“婉仪。”嘶哑声音裹着腥气扑面而来，枯枝般的手指掐住她下颌，“你以为本座愿意寄居在这具羸弱肉身？”
他忽然松开手大笑，唇角溢出的黑血染红衣襟，“待我炼成九转噬魂阵，定要抽了那妖女的三魂七魄点天灯！至阴圣体可比这孱弱之躯好上千倍万倍。”
窗外忽有惊雷劈落，电光映亮‘方惊云’阴影下的苍老面容。
南宫婉仪踉跄着扶住多宝阁，当第二道雷光闪过时，那张脸又恢复成小师弟的温润模样，唯有瞳孔深处跳动着幽绿磷火。
“师父，那玄风……”她强压着胃部翻涌轻声问道，话音未落又生生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才继续道：“自从碰上许逸城、沐子晴二人，他貌似有些失控。”
‘方惊云’指节在摄魂铃上叩出三声清响，转过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阴风：“七天前我探他神识时……”
他忽然俯身逼近徒弟，鬓角寸发扫过南宫婉仪的侧脸，“三魂七魄分毫不差，倒是怪了，怎会如此反常？”
“师父，接下来怎么办？蒋家己灭，计许两家联手，我们南宫家现在处境堪忧啊。”南宫婉仪声音发涩，指尖无意识抠着案几上繁复的云雷纹。
“嘘——”方惊云竖起食指做着噤声动作，“许家那个活死人……”
他低笑时袖中突然窜出条青鳞小蛇，正嘶嘶吐信，“算着日子，该到饮血的时候了。”
南宫婉仪瞳孔骤缩：“师父，您是说二十年前……”
“不错，那年祭祀大典上，许伯通跪在祭坛上，眼睁睁看着亲儿子被业火吞噬，”‘方惊云’喉间滚出沙哑笑声，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动，“之后还废了一身修为，更可笑的是，居然还不能人道了。哈哈哈哈！
南宫婉仪后颈寒毛倒竖，师父癫狂的笑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师父，你不是说当年许伯通离玄门魁首只差半步，为何会落得如此凄惨？”
“婉仪啊……”‘方惊云’着腰间裂璜玉佩，忽然吃吃笑起来，“欲望这东西，可以让人彻底失去理智，玄真门那老不死的，竟撺掇他夜探青丘禁地！之后更是广发英雄帖，举办祭典，妄图找到上古轩辕坟遗迹，一举登顶！结果被个奶娃娃坏了大事！那妖气……”
他忽然打了个寒噤，浑浊的眼珠转向庭院阴影处，仿佛那里蛰伏着可怖之物。
“可孩童怎能……”南宫婉仪话音未落，师父指节己重重敲在她眉心。
“你懂个屁！破军星君临世，紫薇帝气冲霄！”方惊云突然厉声嘶吼，袍袖无风自动：“许伯通这伪君子，明明仇深似海，恨之入骨，却养虎二十载，你说他图什么？”
“所以许逸城就是那个孩童？典籍记载青丘封印的可是……”南宫婉仪颤抖着后退半步，艰难吞咽着，喉间泛起铁锈味。
南宫婉仪看见师父瞳孔缩成针尖，背脊也佝偻起来，仿佛又回到当年那场被屠戮殆尽的祭典之上，“哼，玄真门那帮蠢货剖开青丘地脉时，封印松动，探出的可是涂山氏九尾！仅仅只是一缕妖气，在场的玄门高手就十不存九。”
“那之后呢？”
“之后？”‘方惊云’的喉结在脖颈间缓慢滑动，像吞下一枚带刺的果核。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是夜，青丘突降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难怪这么多年，无人敢踏进青丘禁地。可是师父，那许伯通不是个废人……”
“你以为没了修为就能废了玄门魁首？”‘方惊云’低笑出声，那笑声惊得案上铜磬嗡嗡作响，“玄门禁术千千万，只要他还活着，又有何难？世人都被他骗了，等着吧，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
计经略进场收拾蒋家残局，倒让许逸城和沐子晴落得清闲。
两人此刻正在计经赋的私人医院里疗养，走廊尽头那间重症监护室里，尹风三天前刚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相对而言，许逸城的伤势最轻，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加上一些皮肉伤。
反倒是尹风伤势最重，当初几近晕死在地下铅室里。
“西哥今天气色好多了。”计经赋用钢笔轻叩铝制病历夹，白大褂袖口沾着消毒水的气息，“不过尹风那边……”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眸光扫过隔壁监护仪闪烁的红点，“恢复也挺不错，今晨刚拔了呼吸管。可能还要再观察几天。”
房内，许逸城正倚着枫木窗台削苹果，果皮连成绯色绸带垂落。
沐子晴蜷在飘窗角落，平板电脑里夸张的短剧笑声与她的轻笑交织，夕阳斜晖将她的发尾镀成蜜色流苏，在素白枕套上投下细碎光斑。
许逸城唇角微微上扬，这样熨帖的黄昏，在血雨腥风的年月里竟成了奢侈。
天际猝然炸开数道紫电银蛇，雷声碾过铅灰色云层时，沐子晴的指尖也悬在暂停键上方。
许逸城腕间一颤，削到尽头的果皮无声坠入废纸篓，看来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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