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死后第三天，玉梅的娘家人来大闹了一场。
金家人咬死了说玉梅是纵火自焚，跟他们没有关系。
玉梅还烧了他们金家的房子，老金媳妇狮子大张口，要玉梅娘家人赔他们家一千块钱。
两家人又打又骂，闹了半天，双方都打得头破血流。
玉梅的娘家弟弟一气之下将金家告到了乡里，告金家人虐打他姐姐致死，要把金家人都抓去蹲劳改。
人命关天。
那个时候农村没有派出所和民警，乡政府派了两个公安特派员来大张村调查情况。
玉梅的尸首都烧成灰了，没法查证玉梅生前有没有遭受过虐打。
只能找人证。
金家附近的邻居都不想惹事，金家的事本来也不关他们的事，都摇头一问三不知。
特派员在村里问了一圈人，只有张简站出来给玉梅作证。
卫平山想拦都没拦住。
有了人证，老金和小金父子两个都被拘走审问。
老金媳妇疯了一样追在后面，不住拉扯着特派员歇斯底里地哭喊：“我儿子是冤枉的！我男人是冤枉的！不能抓他们啊！不能抓他们啊！”
眼看着金家父子被押上了车，老金媳妇往车轮胎下面一躺，开始撒泼打滚：“你们是要我的命啊！你们把我家的男人都抓走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地里的活谁来干呀？家里还有三张嘴要等着吃饭呀！”
张常兴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又抬又扛，才把老金媳妇弄走。
车子开走以后，老金媳妇又冲到诊所，扯着张简哭喊：“平安媳妇呀！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我家跟你无怨无仇的，你为啥要害我们呀？”
张简被她左拉右扯，站都站不稳。
卫平山忙上前将老金媳妇拉开了道：“婶子，有话咱好好说。你家要真是冤枉的，政府调查清楚了肯定会还你们公道。要是真有罪，孝凤就是不去作证，政府也能查清楚真相定你们的罪。”
“我们有啥罪？你说我们有啥罪呀？”老金媳妇对着卫平山一通乱喊，“要不是她乱说话，我儿子和我男人怎么会被抓走啊？”
“我乱说话？”张简冷冷地看着她，“你跟我说，你的哪根手指没打过玉梅？你男人你儿子，他们哪一个没打过玉梅？”
“你信奉青天老爷，就像玉梅生孩子那天一样，你去摆个香案向青天老爷发誓，发誓你们一家从没有打过玉梅，如果有一句谎话你们金家就断子绝孙。你只要敢发这个誓，我就去乡政府投案，说我做假证，说我陷害你们金家。”
老金媳妇被张简这一番话说愣住了，她愣了好一会，眼泪横七竖八地从布满沟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我的天老爷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指望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活呀？家里还有三个丫头都张着嘴等着吃饭啊！谁来养活啊！”
她哭得哀哀欲绝。
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
他们没有指责金家，全都在说张简的不是。
说张简多管闲事，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死人己经死了，干嘛让活人也活不下去？
他们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乱叫，张简听了以后，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她大声地说：“死了的人，她就该死吗？活着的人，就因为是活着的，就可以不负任何代价地活着吗？”
议论纷纷的村民都安静下来，李翠珍看老金媳妇哭得伤心，也跟着落泪道：“那总比都死了的强啊！”
张简看了看她这位前世的奶奶，冷笑一声道：“假如有一天你被人打死了，我也会帮你作证，告诉你们家的人不要去告凶手，你虽然己经死了，但凶手还活着，总比你们都死了的强！”
“你……你……”
李翠珍鼻子都气歪了，也不陪着掉泪了，骂了张简几句气冲冲地走了。
老金媳妇从张简这里赚不到同情，也不再哭天抹泪，她擦干净眼泪，说了一句：“你要去作证，也得有人让你去作证才行。”
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张简作为这个案子唯一的证人，应该很快就要被传唤去录证词，但一连等了几天，等来的却是金家父子无罪释放。
老金媳妇故意站在诊所门口，金家父子两个一出现在村口，她就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喊起来：“回来啦！我家的男人都回来啦！”
引得村里人都围过来看。
老金媳妇喜极而泣，一手拉着老金一手拉着小金，似挑衅似炫耀地从诊所门口走过去。
张简这才知道，老金媳妇答应给玉梅娘家赔五麻袋大米，玉梅娘家人就愿意息事宁人了。
不告了。
张简立刻就要去乡政府。
卫平山忙拦住她道：“你亲眼见到过金家人打玉梅吗？”
张简被问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卫平山的意思。
她没有亲眼目睹过玉梅挨打，玉梅也从没向她说过她在家里是如何挨打，她认定玉梅遭受家暴是通过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和玉梅身上的伤痕做出来的判断。
如果真要追究起来，张简并不算一名合格的证人。
只要稍动脑筋，她的证词到处都是能钻的空子。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可以说是无凭无据的造谣。
玉梅身上的伤痕，可以说是她自己跌的撞的，或是别人打的。
除非亲眼所见，不然没有首接的证据能证明玉梅身上的伤就是金家人打的。
“你知道村里人为什么都不愿意去作证吗？”
卫平山毕竟在这个年代生活了二三十年，他对这个年代的人太过了解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玉梅的娘家人来闹，就是为了能从金家捞到好处。金家不肯，他们就告。金家只要给了赔偿，他们不会再浪费功夫去纠缠不休。”
“这是他们两家人之间的恩怨，谁出来作证最后都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所以谁还愿意出来作证呢？得罪了人不说，还落不得一个好。”
“你站出来作证，只不过是让玉梅娘家人闹起来的时候底气更足。从此以后，你跟金家结了仇怨，村里有人说过你一句好话吗？”
张简愣愣地看着卫平山，她一心只想着为玉梅讨个公道，从来没想过这些。
她心里对这个年代的村民还有着固有的滤镜，总认为他们淳朴善良，却忽略了人性的牢笼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会将人束缚其中。
张简鼻尖一酸，心有不甘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吗？玉梅的一条命，在他们眼里就值五麻袋大米？”
“对于玉梅来说，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卫平山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半晌又道：“她还有三个孩子，她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马上就要春耕了，如果金家父子真进去了，金家的田没有人种，三个孩子往后怎么办？”
“金家人该死，但三个孩子是无辜的。你己经做的很好了，不要认死理，人都是要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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