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苏沐妍便起了身。
她没有声张，依旧如常梳洗，用了早膳。
只是，今日的她，对入口的每一份食物，都多了一万分的小心。
果然，午后送来的攒盒牡丹酥，那股子熟悉的、极其微弱的异样，又来了。
它藏在甜腻的豆沙馅儿里，若隐若现，像是秋日草丛里一条蛰伏的蛇，吐着几乎听不见的信子。
到了晚膳，那碗据说用老母鸡和各色珍贵药材炖了足足三个时辰的滋补汤羹，香气浓郁，飘满了整个暖阁。
可苏沐妍的鼻子，却在那层层叠叠的香气之下，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丝不和谐的沉闷。
她几乎可以肯定，有人，或者说，就是那个春桃，在她的饮食里，持续不断地动着手脚。
这手法，比前世那些明晃晃的毒药，要阴险得多。
用过晚膳，苏沐妍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丫鬟夏禾在外间守着。
她从妆奁匣子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
这银针是特制的，针身比寻常绣花针略粗，针尖却打磨得异常尖锐，是她前世为了自保，特意寻高人打造，随身携带的习惯一首保留到了今生。
她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之前春桃送来的，只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未动的安神茶茶汤中。
灯影摇曳，她凝神细看。
银针静静地躺在茶水里，并没有像话本里写的那样，瞬间变得乌黑。
看来，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
苏沐妍轻轻取出银针，凑到灯下。
月白色的丝帕上，针尖划过，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她用指腹捻了捻针尖，一种极淡的、滑腻腻的感觉，若有似无。
不是水渍的清爽，也不是茶叶本身的油脂，而是一种……带着些微黏滞感的油腻。
苏沐妍眸光一凛。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
日积月累，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等到察觉之时，怕是己经药石罔效。
好狠的心思，好毒的手段！
苏清莲，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苏沐妍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转瞬即逝。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玩阴的，那本王妃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她决定将计就计。
从那日起，苏沐妍开始“正常”饮用那些被动了手脚的饮食。
当然，每一次，她都只是将杯盏凑到唇边，浅浅沾湿一下嘴唇，或是用银箸象征性地夹一点点心，
实则大半都在无人察觉时，被她悄悄处理掉了。
有时候是倒入盆栽的土里，有时候是借着更衣的机会吐掉。
与此同时，她开始“配合”地表现出一些微的倦怠和精神不济。
用膳时，会状似无意地揉揉眉心。
看账册时，会“不经意”地打个哈欠，眼中也适时地流露出几分疲惫。
她甚至还“病”过两日，只说自己头晕乏力，不想见人。
这副模样，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药效发作”的最好证明。
表面上，苏沐妍依旧处理着王府内务和苏家铺子的事情，条理清晰，不露半分破绽。
但暗地里，她的眼睛却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接触她饮食的下人。
送茶的春桃，送点心的秋月，负责小厨房采买的婆子，掌勺的厨娘……
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她尽收眼底。
春桃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怯懦寡言的样子，只是在苏沐妍“不经意”瞥过去的时候，她低垂的眼帘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些，端着托盘的手，也总是不自觉地收紧。
呵，做贼心虚。
苏沐妍这边的“气色不佳”，很快便落入了萧玦的眼中。
这位战王殿下，虽然平日里对后宅之事不太上心，但苏沐妍毕竟是他的王妃，又是他亲自挑中的“合作伙伴”。
他发现苏沐妍脸色比往日苍白了些许。
他虽未点破，只当她是近日接管王府内务，又忙于苏家铺子的事情，劳心劳力所致。
毕竟，他交给她的担子，着实不轻。
“王妃近日辛苦了。”萧玦难得地温言了一句。
苏沐妍迎上他的目光，任由一抹倦色悄然爬上眉梢，连带着肩背也似乎微微塌下了些，
“多谢王爷体恤，妾身还好。”
萧玦几不可察地颔首，那份惯有的疏离又回到了他身上。
只是，转身之际，一句低沉的吩咐还是落入了随侍暗卫的耳中：
“多留意王妃院中动静。”
小厨房那边也得了令，自此，望舒阁的补品便如流水一般送了进来。
燕窝、雪蛤、参茸，名目繁多，皆是上上品，一盅盅热气腾腾，盛满了旁人眼中的关切。
苏沐妍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典”，自然是做得滴水不漏的感激。
她含笑接下，谢恩的话语说得温婉动听，仿佛真是个受宠若惊的小妇人。
然而，每一碗汤羹送到面前，她心头都会掠过警惕。
这些东西，干净吗？
她不敢赌。
于是，今日是“胃口不济，闻不得荤腥”，明日又是“昨日用了参汤，有些虚不受补，想进些清粥小菜”。
那些珍贵的汤品，大多进了院里丫鬟婆子的肚子，她们倒是欢天喜地，剩下的一些，则在她不经意间，悄然滋养了窗台下的花草。
让她将这些来路不明的“好意”尽数咽下？
在未揪出那条毒蛇之前，她不会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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