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总是亮得特别早，苏沐妍正坐在窗前，指尖捻着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
棋盘上，黑白交错，厮杀正酣，这般残局，倒像极了她的人生。
她捏着棋子的指尖在空中顿了一顿，随即，
“嗒”白子落于棋盘角落，截断黑子的大好优势，硬生生为白棋撕开一条生路。
她的唇角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
重整这乱局，总是要花些心思，费些功夫的……
翠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盏新茶，
“小姐，您吩咐查的张嬷嬷家里的事，己经办妥了。”
苏沐妍接过翠微递过来的茶盏，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温热。
我竟是早没发现，银子，果然是个好东西！
“吩咐下去，做事利落点，千万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茶汤入喉清冽，盏底磕在案上，
“张嬷嬷在府里几十年，咱们替她儿子赌债抹平，日后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递消息过来，这钱花得值！”
“小姐说的是。”
“张嬷嬷这把年纪，还能在府里立足，不是没道理的。她手里握着不少人的把柄，今儿个她拿了咱们的好处，便不怕她日后不向着咱们。”
翠微低眉敛目，小姐这招，看似简单，实则精妙。
既不动声色地掌控了府中消息网，又不动用府中人手，可以说是丝毫不留痕迹。
只是，她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自落水醒来后，行事作风，似乎是……
全然变了个人，着实让翠微看不清，猜不透。
苏沐妍抬眼，见翠微一脸凝重，话语间不禁多了几分调侃，
“怎么？怕我把我这屋里的银子都搬空了去收买人心？放心，你家小姐心里跟明镜似的，咱们的银子，得用在刀刃上！
再说了，我院里这点月例银子，够干什么的？不精打细算些，难道等着喝西北风？”
翠微脸上微红，赶紧低下头，
“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如今想得周全。”
“周全些好，省得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苏沐妍放下茶盏，声音淡了些，
“对了，三皇子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翠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回道：
“听说……三皇子妃昨夜被禁足了，院门都落了锁。三皇子天没亮就出府了，脸色很不好看。”
禁足？苏沐妍挑了挑眉。赵弈动作倒是快。
“知道了。”
“对了，小姐，”翠微想起一事，
“夫人那边遣人来问话，说今日府里要宴请几位姻亲家的女眷，问您要不要一同出席，也好……散散心。”
散心？怕是想让她出去露个面，堵住外面那些关于她婚事不成、失魂落魄的流言蜚语吧。
母亲也是用心良苦。
苏沐妍走到妆台前，镜中的少女眉目依旧清丽，只是那双眸子，不再是过去的澄澈天真，而是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静。
“去，自然要去。”
她拿起一支羊脂玉簪，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母亲的好意不能辜负。再说，我也想去看看，如今京城里都是些什么风向。”
躲着算怎么回事？她苏沐妍还没那么脆弱，
她倒要看看，没了她苏沐妍，赵弈又能风光到几时。
更重要的是，今日来的都是各家女眷，她们聚在一起，家长里短，朝堂风云，什么消息没有？
正好去探探虚实。
-
宴席设在相府的花厅。
初夏时节，庭院中繁花似锦，惠风和畅。
女眷们围坐一起，衣香鬓影，言笑晏晏，气氛瞧着倒是热络。
苏沐妍一出现，厅内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掐腰襦裙，裙摆绣着几支含苞待放的玉兰，行走间裙裾微动，清雅中透着一股沉稳大气。
女孩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多一分热络，也不少一分礼数。
那些或同情、或好奇、或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全盘接收，视若无睹。
“沐妍妹妹今日气色真好，前几日听闻妹妹身体不适，可把我担心坏了。”
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周婉儿率先开口，语气亲热，眼神却在不住地打量。
旁边一位性子略首的王家夫人快人快语地接道：
“哎呀，沐妍侄女，听说前几和三皇子……唉，真是可惜了，本来多好的一对儿啊！”
这话一出，桌上几个人都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僵。
苏沐妍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意思，面不改色，浅浅一笑，端起茶杯，
“多谢周姐姐挂心，也谢谢王家婶婶关怀。不过是前些日子贪凉，偶感小恙，如今己无碍了。”
她看向王夫人，语气自然地转开话题，
“缘分之事，任谁也强求不得。倒是王婶婶今日这支赤金点翠簪子，瞧着真真别致，是新得的么？衬得您肤色极好，瞧着年轻了好几岁。”
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与赵弈的纠葛，又顺势夸赞了对方，态度从容，滴水不漏。
想看她笑话？没那么容易。
王夫人果然被哄得心花怒放，也忘了刚才的尴尬，笑着拉着旁边的人说起新首饰的来历，
“哎哟，还是沐妍侄女眼光好！这是我家老爷特意从宫里匠人那儿给我寻摸来的……”
周婉儿碰了个软钉子，也只好讪讪地跟着笑了笑，
心里暗道这苏沐妍果然不像传闻中那般意志消沉，反倒像是……变了个人？
在场的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
见苏沐妍这般模样，气定神闲，哪里还有半分失意落魄的样子？
分明是更胜往昔。
一些原本想看笑话的心思，也悄然收敛了。
看来这相府嫡女，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席间，苏夫人与各家夫人周旋，维系着家族颜面。
苏沐妍自然与同辈的姑娘小姐们攀谈，从新开的胭脂铺子聊到时兴的戏文，偶尔插几句京中的趣闻，话题轻松又不失雅致。
她甚至在与姐妹们谈笑间，顺口提了府里夏绸采买的事，
“母亲，今年江南的湖绸，颜色略显陈旧，不如去年苏杭的妆花缎新颖。各房姐妹喜好不同，依妍儿看……不如按月例和喜好分等采买，也好控制开销，免得浪费。”
几句话，条理分明，考虑周全，连几位精于庶务的夫人都暗暗点头。
这哪里像刚及笄的小姑娘？倒像管家多年的主母。
苏夫人看着女儿如今的从容应对，言谈间藏不住的沉稳练达，心中既骄傲又透着隐隐担忧。
这孩子，当真是长大了，也……当真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此等变化，不知是福还是祸。
宴席过半，苏沐妍扶案起身，借口去更衣，便径首往后花园去了。
暖风卷起发尾，茉莉香混着蔷薇的甜，却压不住苏沐妍满口的苦涩。
应付这些夫人小姐，竟真真比刀尖舀水还累！
任她刚刚在人前再如何宠辱不惊，可前世的阴影仍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苏清莲的暂时失势，赵弈的翻脸无情，不过是意料之中。
而她接下来要面对的，远远不止于此。
前世的记忆纷乱繁杂，京城那场夺嫡的风波，最终将整个丞相府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到底是谁？
最后坐上那个至高无上位置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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