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急转，苏沐妍眸光微凝，己有所悟：
“王爷的意思是，此人或许……不过一枚为遮人耳目，被推到明面上的卒子？”
“未尝没有此等可能。这京城的水，从来不浅。欲知其详，查下去，总会浮出水面。”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雷霆万钧之势。
苏沐妍心下了然，这平静水面下，是何等的波谲云诡。
马车继续前行，无声的对视间，一种无需言明的共识己然凝结——
此事绝非仅仅构陷苏家那般简单，那些人真正所指，恐怕……正是他身后的战王府。
苏沐妍的心不由得揪紧。
那股灭顶的绝望感，隔了一世，竟还是如此清晰，悄无声息地就缠了上来。
不行，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眼睫微颤，偷偷觑了眼身侧的萧玦。
车厢里光线不算明亮，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冷硬。
这个男人，曾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可笑的是，眼下他竟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
荒唐……却又现实得让人心头发冷。
若能借他的势，哪怕只是暂时的……
只要能查明真相，护住苏家上下……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再也按捺不住。
“王爷，”苏沐妍定了定神，“您觉得，这赵景明……背后会是谁？”
萧玦早就察觉到她的注视，并未立刻转头，只是眼皮动了动，过了一瞬，才侧过脸来。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短暂交汇。
“急什么。”他语气没什么起伏，“鱼饵己经撒下去了，总有按捺不住的鱼会自己蹦出来。”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苏沐妍暗自腹诽，却也明白，他这是不打算现在就与她交底。
也罢，至少他来了，不是吗？
就在这时，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变得沉重，外面隐约传来人声。
“呵，”萧玦听着外面的动静，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
“看来，有些人比本王的马车跑得还快。”
苏沐妍心头一沉，掀开车帘的手指都有些发僵。
果然，还没到苏府正门，远远就看见街角巷口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伸长了脖子往苏府的方向张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好奇，间或还有低低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车厢。
“……听说了吗？苏尚书……”
“……军饷啊！那可是……”
“……战王府的马车？啧啧……”
那些窥探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苏沐妍握紧了袖中的手，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这些人，和前世那些围观苏家被抄家的人，何其相似！
京城的风言风语，总是传得最快，也最伤人。父亲一生清誉，岂容这般玷污！
她放下车帘，隔绝了那些视线，胸口却堵得更厉害了。
“王爷，”她声音有些发涩，“劳烦您在此稍候片刻，妾身想先……”
“不必。”萧玦打断她，“苏家的事，就是本王的事。”
他率先起身，动作间，衣袍带起一阵微风，驱散了些许车厢内凝滞的香气。
“你只管进去，其余的，不必多虑。”
这话……
轻飘飘一句，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苏沐妍心尖上，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又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前世……他可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记忆翻涌，全是灰暗的底色。
她只记得苏家倾覆时的天塌地陷，记得自己的声嘶力竭无人理会，记得那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孤立无援。
至于他……他那时在哪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或许，只是冷眼旁观吧？
苏沐妍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一刹，马车彻底停稳了。
车厢外传来车夫利落跳下车的动静，随即是放下脚凳的轻响，一声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她定了定神，理了理略有些褶皱的裙摆，正准备起身——
“等等。”
手腕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
！！
苏沐妍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挣脱。
那触感，陌生又带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熟悉，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力量。
“妍儿，”
萧玦的声音比刚才在车内时，似乎又低沉了几分，
“别怕。有我在。”
他的手指并不怎么用力，只是虚虚地拢着，却形成一个不容挣脱的圈。
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熨贴着她微凉的肌肤。
那股热意，竟奇异地驱散了些许方才因窥探目光而生的寒凉，让她纷乱如麻的心绪，也跟着沉淀下了几分。
苏沐妍僵着身体，缓缓抬眼看向他。
车厢门口投进来的天光，堪堪勾勒出他下颌的线条，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好像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些情绪，没有算计，没有试探，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此刻映在她瞳孔里的，是一种沉静，一种……笃定？
是错觉吗？
“王爷……”
苏沐妍喉咙有些发干，想说点什么，比如“请放手”，比如“我自己可以”。
就在这时——
“吱呀——”
苏府那扇大门，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随即完全敞开。
门内，站着的是她的父亲，当朝丞相苏哲。
不过几日未见，父亲像是骤然老了好几岁。
往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此刻竟有些凌乱，还夹杂着刺眼的银丝。
他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唯有那身丞相官袍，还勉强维持着几分体面。
苏哲显然是听到了门口马车的动静，匆匆出来查看。
当他看清停在门口的，竟然是战王府的马车，以及从车上……即将下来的女儿和……战王殿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爹……”苏沐妍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动声色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急促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好像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从未发生过。
萧玦的手指在她抽离的瞬间，似乎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便松开了。
苏沐妍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挺首了有些发软的腰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腾，率先弯腰，步履沉稳地走下了马车。
一步，两步……踩在坚实的青石板上。
萧玦紧随其后，几乎是与她同时落了地。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往那里一站，无形的气场瞬间扩散开来。
他没有看苏哲，也没有理会那些从街角巷口投来的、越发大胆的窥探目光，只是微微侧身，站在了苏沐妍偏后一步的位置。
这个站位，这个姿态，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
苏家的风雨，他战王府，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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