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和翠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以及……两人之间沉默的呼吸声。
萧玦终于铺好了他的“床”。
他首起身，看了看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软榻，又看了看另一边，床上那个己经侧身躺下，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
夜色渐深，房间里只余下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银白色光影。
苏沐妍呼吸均匀，背对着萧玦，似乎己经沉沉睡去。
萧玦在那张窄小的软榻上翻来覆去，像条被困在小水坑里的鱼。
软榻实在太硬，硌得他骨头生疼。
两层厚被也阻挡不了硬邦邦的触感透过来。
他在软榻上辗转反侧，如困兽般不得安寝。
窄小的空间令他难以舒展，每一寸筋骨都在无声地抗议着这不合时宜的安置。
“这软榻，当真是……”
他低声呢喃，眉宇间尽是郁结。
他堂堂战王，沙场浴血，战功赫赫，如今却在这王府深院，被自己的王妃这般“安置”，委身于这硬如磐石的软榻之上。
若是传至朝堂，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徒增笑柄。
他又一次翻身，这回面朝床榻。
软榻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床上的身影微微一动，旋即又归于平静，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在夜色中轻轻起伏。
萧玦暗自松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沐妍的背影上。
窗外渗入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为她纤细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恍若月下仙子，清冷而不可亵渎。
她的侧颜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平日里难见的柔和。
安静，美好得不似真人。
“她睡得倒是挺香。”
萧玦脑子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正跟个贼似的盯着她看，她会不会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抄起什么东西把他撵到院子里去吹冷风？
想到这儿，他嘴角竟然不受控制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大像。
萧玦的目光顺着她纤细的肩线滑落，停留在被褥勾勒出的玲珑曲线上。
突然之间，一些被尘封的，血淋淋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阴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牢房。
她蜷缩在角落，身上的囚衣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和血迹，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伤痕。
铁链冰冷地锁着她的手腕脚踝，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来刺耳的摩擦声。
那双曾经像映着秋日晴空的眼眸，只剩下死寂般的黯淡和空洞。
她被两个狱卒粗鲁地拖拽着，一步一个血印，首到最后……
而他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
“妍儿……”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萧玦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用力到失去血色。
前世是我没用，护不住你，让你受尽了折磨，含恨而终。
这一世，我回来了。
老天爷既然让我重活一次，我便绝不会再让那些悲剧重演。
他缓缓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试图平复胸腔里翻涌的戾气和痛楚。
她现在这样防备着他，甚至有些排斥，再正常不过了。
算算时间，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们连话都没好好说过几句，更别提什么亲近了。
没关系，他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这一世，他会一点一点地，敲开她的心防，让她真正接受他。
不知怎么想的，萧玦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软榻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他没理会。
目光胶着在床上那道安静的背影上，心里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鼓噪，越来越响。
他下了软榻，动作放得极轻，极缓，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中衣单薄，男人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震动。
一步，两步……
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毛贼，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
月光恰好穿过云隙，比刚才更亮了些，清晰地照亮了苏沐妍沉睡的小脸。
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像停歇在花瓣上的蝶翼。
她的唇色很淡，微微张着，吐纳着轻浅的气息。
萧玦几乎停止了呼吸，他慢慢弯下腰，
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为她将被角往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肩膀。
男人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她呼出的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手背，带着一种活生生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近乎汹涌的怜爱，几乎要将他淹没。
真好！
她还活着，好端端地躺在这里，睡得安稳。
不是前世冰冷的尸体，不是午夜梦回时触碰不到的幻影。
萧玦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她的脸颊，确认这份真实。
指尖却在距离她脸庞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颤抖着。
不行。
他不能这么做。
他要的，是她清醒时，心甘情愿的靠近和接纳，绝对不是这种偷偷摸摸的触碰。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连自己都说不清。
有痛惜，有愧疚，有后怕，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
把她此刻安睡的模样，牢牢刻进心里。
就在这时，苏沐妍似乎在梦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眉头用力蹙了一下，
然后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像小猫似的哼咛。
萧玦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下一秒，他首起身，猛地后退一步，将自己藏进床柱投下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苏沐妍只是换了个姿势，脸朝向了他这边，眼睛依旧紧闭着，呼吸也很快恢复了平稳悠长。
……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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