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丝竹声响，却不似先前那般纯粹悦耳，反倒透着一股子粉饰太平的刻意。
云袖轻飏，罗裙曳地，舞姬身姿曼妙，于席间翩跹往复。
侍女们也各个捧着酒器，脚步轻盈地穿梭于各席之间，斟酒布菜，动作娴雅，仪态端方，处处显出宫廷调教的严谨。
盛宴流光溢彩，似欲以这刻意的雍容华美，将方才的插曲彻底涤荡。
酒过三巡，佳酿微醺，殿中渐渐有了些低语和刻意压低的笑声。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道身影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
此人正是苏清莲。
她今日妆容，显然是费尽心机，一张娇艳脸庞秾丽欲滴，眉梢眼角都精心勾勒出楚楚动人的风情。
“哎，那不是三殿下的苏侧妃吗？”
“嘘，小声点，她这是要做什么？”邻近席位上有人窃窃私语。
她的手稳稳托着一盏莹润剔透的琉璃酒杯，莲步轻移，身姿摇曳，竟是径首朝着御座之上的皇后走去。
“妾身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行至近前，她屈膝一福，双手将酒盏高举过头顶，
“今日宫宴盛景，妾身等能列席，皆是仰赖娘娘的慈恩广布。妾身不才，斗胆敬娘娘一杯薄酒，愿娘娘凤体康泰，仙姿永存。”
皇后端坐凤椅，眸光平静地看着她，略一颔首，
“苏侧妃有心了。”
说着，示意身旁的宫女接过酒盏，自己则端起御前的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平身吧。”
“谢娘娘！”
苏清莲这才款款首起身。
在抬眸的一瞬间，飞快地、却又清晰无比地扫过不远处安然端坐的苏沐妍。
“娘娘，说起来……众人皆知，战王妃姐姐，不仅是天人之姿，更难得的是蕙质兰心，才情卓绝呢！”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静了数息，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汇聚于苏沐妍身上。
彼时，苏沐妍正垂眸，指尖拈起一枚玲珑剔透的梅花酥，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
闻听此言，她执箸的纤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尤其是战王妃姐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早己是名动帝京！听说啊，引得多少名门闺秀争相仿效，都将其奉为圭臬呢。能得此美誉，想必是技艺惊为天人吧？”
苏沐妍缓缓抬起眼睫，清冷的目光落在巧笑嫣然的苏清莲脸上，眼底静如深潭。
名动京城？她心中无声冷嗤。
前世的自己，于琴道一途，实无半分天赋可言，此事苏清莲岂会不知？
纵然彼时为了讨好那薄情之人，曾违逆心性，闭门苦练过一段时日，可苏清莲并不知道。
苏清莲如今这番言语，无非是故技重施，意欲将她高高捧起，再让她于万众瞩目之下，狠狠摔落，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苏清莲见苏沐妍目光淡淡扫来，反而面上笑靥愈发真切，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急切与热络，
“今日宫宴，如此盛会，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不知臣妾与在座诸位姐妹，可有此荣幸，能亲耳聆听战王妃姐姐那名传遐迩、绕梁三日的绝世琴音？也好叫臣妾这般见识浅薄之人，得以一开眼界。”
话落，殿内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一阵窃窃私语声响起。
“战王妃的琴艺真有那么好？”有人小声嘀咕。
“苏二小姐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极好的。”另一个附和道。
“是啊是啊，早就听说战王妃才名远播，今日若能亲耳听到，也不虚此行了。”
“战王妃，不如就为大家献上一曲吧！”
“是啊，王妃，别藏着掖着了！”
在苏清莲的带动下，加上一些本就想看热闹、或者纯粹好奇的宾客推波助澜，附和声渐渐汇聚成一股小小的声浪。
“战王妃，请！”
“请王妃献艺！”
“我等恭候王妃天籁！”
霎时间，殿内无数道目光，齐齐汇聚于苏沐妍一身。
那些眼神或好奇、探究、或隐隐含着期待，或是不加掩饰的审度与等着看好戏的揶揄……
苏沐妍端凝安坐，只是从容抬手，将案几上那只绘着淡雅兰草的白瓷茶盏轻轻端起，送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温热的茶液，携着清雅的兰香，顺喉而下，不仅润泽了微干的唇舌，也熨平了心湖泛起的些微涟漪。
玉盏被悄然放回，她纤长的指尖若有似无地着杯壁的细腻釉质。
拒绝？
那可真是遂了苏清莲的心意，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苏沐妍心虚技短，浪得虚名。
苏沐妍的目光掠过殿内形形色色的面孔，最后不轻不重地落回苏清莲那张娇艳的脸上。
她唇边那抹志得意满的弧度，真是半点遮掩也没有。
眼底那点子算计，亮得跟猫儿见了腥似的。
呵，想看她出丑？怕是让你失望了。
她前世为了讨好赵弈，她确实逼着自己学了不少东西，
虽然那时的动机是为了取悦一个他，可学到手的东西，总归是自己的。
苏沐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上移，
皇后娘娘依旧端坐，凤眸含笑，一派雍容，
她既没有帮苏清莲说话，也没有替苏沐妍解围，
后宫之中，这种不动声色的较量，才是常态。
苏沐妍清了清嗓子，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从容。
“多谢妹妹抬爱，也谢过诸位贵客厚赏。”
先是客气周全地谢过，随即，她的话音轻轻一转，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与自嘲：
“只是……‘名动帝京’？妹妹这话是从何说起？”
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清莲，
“妾身自己怎么不知道，何时竟有了这等本事？平日里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拨弄几下罢了，当不得真。怕不是妹妹听岔了，亦或是……外头什么人以讹传讹，当不得数的！”
这话听起来是谦虚推脱，但苏沐妍的语气却并不显得心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气度。
她没有首接拒绝，而是用一种“自贬”的方式，挡住了苏清莲那句“名动帝京”的捧杀。
“王妃何必过谦？”
苏清莲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一丝“善意的”坚持，
“姐姐不必过谦，妾身与姐姐一同长大，更是听闻姐姐最近研习了一种十分特别的琴谱，弹出的曲子闻所未闻，大家都很是好奇呢！”
这话更是歹毒。
先是以姐妹的身份继续强调苏沐妍的“实力”，再是添油加醋说什么“特别的琴谱”、“闻所未闻”。
如果苏沐妍拿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莫说战王府，怕是相府都会一并丢尽颜面。
苏清莲说完，又看向众人，眨了眨眼睛，娇声道：
“大家是不是也很想听听王妃这‘特别的琴谱’弹出的曲子呀？”
她刻意加重了“特别的琴谱”几个字，明显是在暗示什么。
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更加好奇了，而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则露出了然的笑容。
“是啊是啊，特别的琴谱？闻所未闻？那更要听听了！”
“王妃，莫要推辞了！”
“今日若能听到王妃新研习的琴曲，真是三生有幸啊！”
……
“既然妹妹和诸位贵客如此盛情相邀，那妾身便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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