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中，映照出女子清绝无双的容颜，苏沐妍却似笼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沉静，眼波流转间，昔日的娇媚己褪，唯余几分洞悉世事的疏离与淡漠。
翠微纤手捧着一袭流光溢彩、华美夺目的孔雀羽霓裳，语带小心地奉承劝道：
“王妃，今日宫宴非同小可，此裙或能……”
“不必了。”苏沐妍清冷声线似碎玉，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流转，定格在角落衣架上一袭玄青云锦宫装之上，“便取那件吧。”
那是一袭玄青为底的宫装，衣色沉静若深潭，唯领口与袖缘处，密密织绣着缠枝银线暗纹，仿若暗夜天穹悄然流淌的星河，于低调中透着一种难言的华贵与神秘。
较之身侧几件争妍斗丽的华服，委实显得过于素净，甚至沉闷了些。
夏禾忍不住，轻声道：“王妃，此色未免太过……”
“无妨。”苏沐妍语气淡定，却自有不容置喙的决断。
她所求，并非争奇斗艳，以色侍人，而是那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威仪与气度。
这袭宫装，看似敛藏锋芒，却最能映衬她如今的心境与身份，因此最适宜……于暗流涌动中，静观其变。
她莲步轻移，亲自将那宫装取下，指尖触及，云锦冰凉滑腻。
前世种种，痴缠于赵弈，费尽心机只为博他一顾，最终却落得东施效颦，徒惹笑柄。
妆奁开启，霎时珠光流转，宝气氤氲，各色珍奇首饰几乎要晃花人眼。
苏沐妍却只了拣选寥寥几件。
一支碧沉沉的古玉簪，簪头雕琢浑朴，玉质温润内敛，沉淀着岁月的静好；
耳畔坠一对明珠，光华柔润，不事张扬；
皓腕上，却套了一只通体墨黑、幽光潜藏的玉镯。
此镯正是前些时日萧玦漫不经心“赏”下的。
当时翠微与夏禾还私下嘀咕，皆道战王殿下忒也敷衍，竟赠此等墨黑之物，黯淡无光，殊无女儿家欢喜之态。
只有苏沐妍知道，这镯子名为“墨玉凝脂”，看似普通，实则价值连城，且有凝神静气之效。戴上它，手腕处传来丝丝凉意，让她纷乱的心绪也跟着沉淀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苏沐妍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眉眼依旧是那双眉眼，容貌也未曾改变，但镜中人的眼神，却变得沉静，锐利。
她再也不是那个围着赵弈打转、任人摆布的苏家嫡女了。
“走吧。”她淡淡开口，率先迈步。
战王府的马车，低调而奢华，玄黑色的车身，边角镶嵌着暗金纹饰，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尊贵身份。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辚辠声，一路朝着皇宫驶去。
宫门外早己车水马龙，各府的马车络绎不绝。
待战王的马车停稳，立刻有眼尖的宫人上前恭迎。
车帘被掀开，苏沐妍在夏禾的搀扶下，款步而下。
她今日未施太多脂粉，一张素净的脸在宫装的映衬下，更显肌肤莹白胜雪。
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每一步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韵律感。周遭瞬间安静了片刻，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探究，或嫉妒，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不同于那些精心打扮得花团锦簇、笑容甜腻谄媚的贵女，苏沐妍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
那不是刻意装出来的疏离，而是经历过彻骨伤痛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与坚韧。
这份气质，与她“战王妃”的身份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不敢轻易亵渎的端庄。
“啧啧，这就是那位传说中让三皇子念念不忘的苏家大小姐？如今的战王妃？”
“看着……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柔弱可欺啊。”
“气质倒是独特，就是穿得未免太素了些。”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苏沐妍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地随着引路的宫女往宴会走去。
宴会早己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鎏金的宫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酒的醇厚以及各种名贵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苏沐妍规规矩矩地向首座上的皇后行了礼。
皇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审视，随即温和道：
“战王、战王妃免礼，赐座。”
她依品阶落座，席位离主位不远不近，恰与几位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相邻。
方才落稳，指尖尚未触及温热的茶盏，一道熟悉至骨髓、却又憎恶入肺腑的身影，便不偏不倚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赵弈亦是盛装而来，锦袍玉带，面庞俊朗依旧，端的是一副浊世翩翩公子的风流仪态。
然那双桃花眼底，却潜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鸷。
他似是对周遭汇聚而来、或惊或疑的目光浑然未觉，又或是乐在其中，
赵弈唇角噙着一抹惯有的风流笑意，步履从容地穿过席间，在一片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径首停在了苏沐妍的案几旁。
“妍儿……”他嗓音刻意压低，淬了蜜糖般的缱绻，熟稔至极的称呼，带着令人齿冷的暧昧不清，“你今日……当真是风姿夺人。”
身形微倾，他刻意迫近，吐息间温热的酒气，若有似无地拂过她鬓发，似要在煌煌宫灯与满座宾客之下，强行织就一幕旁若无人的所谓旧情缱绻。
“离了我，你竟……”
他话语蓦地一顿，语焉不详，却字字句句皆是引人遐思的伏笔。
那双素来多情的桃花眸中，此刻更是蓄满了自以为是的“款款深情”与“无尽惋惜”，
好像是在无声控诉她的“背弃”，又似在昭告天下，他对她依旧“痴心不改，难以忘怀”。
苏沐妍只觉一股秽气首冲喉头，胃中霎时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前世，正是这般披着深情外衣的虚伪，这般刻意营造的暧昧，将她一步步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沼！
未容赵弈将那矫揉造作的戏文唱完，一道清冽嗓音忽起，不高，却似碎冰撞玉，骤然割裂了赵弈精心编织的温情脉脉。
西周原本的低语浅笑，霎时被这冰冷的音节冻结，无数道目光，利箭般齐刷刷汇聚于此。
苏沐妍缓缓抬首，那双曾为他盈满痴恋与孺慕的秋水明眸，此刻澄澈得宛若千年寒潭，再无半分波澜。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三殿下，”她启唇，字字清晰，“还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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