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碎金。
苏沐妍睁开眼，长睫轻颤，眼底最后一丝迷蒙散去，只余下一片清凌凌的冷静。
昨日萧玦留下的那道目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仍在心头盘旋了一瞬，随即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三天，她只有三天时间。
没空闲琢磨旁人的心思，尤其是那个男人的。
她利落起身，唤来翠微和夏禾伺候梳洗。
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小脸，眉眼间是从容镇定，再无半分前世的怯懦和天真。
她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眼角，那里曾因泪水留下过痕迹，如今只有一片光洁。
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动静还不小。
是丞相府开始为她的大婚忙碌起来了。
庭院里喧闹震天，脚步声纷沓，沉重的木箱搬动时发出的嘎吱声，管事们扯着嗓子指挥调度，婆子们凑在一处压低了声音的说笑议论，间或夹杂着几声铜器清脆的碰撞。
……
库房沉重的大门敞开着，穿着体面仆役服的下人们如同穿梭的蚂蚁，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贴着大红封条的嫁妆抬了出来，在庭院里依次排开。
转眼间，空旷的庭院就被这些红木箱笼、描金柜子挤得满满当当。
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金银财帛，更是苏家数代积累的底蕴和脸面，是旁人几辈子也未必能见到的泼天富贵。
成匹的云锦、蜀绣，光华流转；
整套的羊脂玉、翡翠首饰，温润剔透，被小心地安放在丝绒衬垫的匣子里，
单是那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据说就是当年宫中赏下来的贡品；
还有那些前朝的古玩字画、一整箱拳头大的东海夜明珠、几对罕见的白玉麒麟镇纸、精巧的玛瑙珊瑚盆景，甚至一叠厚厚的京郊田庄和城中旺铺的地契……琳琅满目，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庭院一角负责洒扫的几个小丫鬟早就停了手里的活计，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偷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都合不拢，只顾得上压低声音惊叹咋舌。
“我的老天爷！那箱子红契，怕不是把半个京城的铺子都买下来了？”
“看见那抬描金柜子没？听说是前朝皇室用过的紫檀木，一两木头一两金呐！”
“还有那箱南海珍珠，又大又圆，光泽都能照出人影儿，比我娘压箱底的那颗可强太多了！”
一个年纪稍长点的仆妇忍不住咂嘴，脸上全是艳羡，“这嫁妆，别说王府，就是抬进宫里做娘娘也绰绰有余了！”
“嘘！小声点！”旁边的婆子赶紧扯了她一把，
“仔细管事嬷嬷听见，撕了你的嘴！”
那仆妇这才讪讪地闭了嘴，可眼睛还是黏在那一片耀眼的红木箱笼上。
“妍儿，快来。”
苏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和身为母亲的骄傲。
她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厚厚的嫁妆单子，正蹙着眉听着旁边一个管事嬷嬷的回话，似乎在确认某样物件的摆放。
苏沐妍定了定神，理了理身上素雅的衣裙，莲步轻移，从容地走了出去。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满院的红妆，那些在前世她眼中象征着无上荣光与幸福承诺的东西，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堆冰冷的物件。
再多的财富，也换不回苏家满门的性命。
“母亲。”
苏沐妍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淡。
苏夫人立刻放下与嬷嬷的交谈，脸上堆起笑容，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将那叠写满了蝇头小楷、足有半指厚的单子塞进她手里，语气里满是慈爱，
“快来看看，这是娘和你爹给你备下的嫁妆，你仔细过过目，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或是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只管跟娘说，娘和你爹砸锅卖铁也想法子再给你添上。咱们苏家的女儿，绝不能让你到了战王府，被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人小瞧了去。”
苏夫人说到最后，握着女儿的手也紧了紧。
这泼天的富贵既是女儿的底气，又何尝不是一份沉甸甸的负担。
苏夫人一边说着，眼神却在她脸上细细打量，像是在确认女儿是否真的安好，是否对这桩婚事再无芥蒂。
苏沐妍垂眸看着单子，指尖轻轻划过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称。
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奇珍异宝，其丰厚程度，远超前世她那场仓促而寒酸、更像是一场羞辱的“婚礼”。
看来父亲和母亲这次是真的掏空了家底，唯恐她在战王府那等龙潭虎穴受了半分委屈。
前世，何曾有过这般光景？不过几件寻常物件，便将她打发去了三皇子府，任人践踏。
一丝暖意悄然滑过心头，转瞬即逝。
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一页页仔细翻看着，倒似真的在认真清点数目。
这不仅仅是嫁妆，更是父母沉甸甸的爱护，也是她未来立足的底气之一。
就在苏夫人话音刚落，庭院里气氛正好时，一个身影从库房那边急匆匆地靠了过来，
脸上那笑容堆得像是刚出锅的馒头，褶子都快挤到了一起。正是管着库房钥匙的赵婆子。
她脚步很快，身形却有些不稳似的，眼神躲躲闪闪，不太敢首视苏夫人和苏沐妍，
一双糙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反复揉搓着，
“哎呦喂！夫人，大小姐！”
赵婆子声音拔高，透着一股子刻意的热络，
“瞧瞧这嫁妆，真是……啧啧啧，气派！奴婢在这府里伺候了快一辈子了，就是宫里的娘娘出嫁，怕是也就这光景了！这可真是咱们苏府的体面啊！”
她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不住地拿眼角瞟向那些码放整齐的箱笼，尤其是在几个上了锁的大箱子附近打转。
那眼神，仿佛是猫见了鱼腥，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扒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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