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总像是罩着一口看不见的锅,叫人打心底里发闷。
午后的日头明明晃晃,光线却没什么温度,落在青石板上,宛如一层凝固的冷油。
长安街上,万籁俱寂。道旁林立的商铺酒肆,此刻都只将门板虚掩着,门缝后、窗棂间,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又敬又畏地朝街心窥探。
这阵仗,并非天子巡幸的仪仗,可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压迫感,却比御驾临亲还要厚重三分。
莫风立在街口,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后脊的官服早被冷汗浸透。
他自卯时便等在此处,等的,便是这位从北境绝地归来的战王,以及他的王妃。
近了。
那声音沉闷而齐整,不疾不徐,仿佛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两股玄黑的铁流自街角转出,无声无息地漫过长街。为首的玄甲骑士,兜鍪压得极低,面甲遮蔽了所有神情,只露出一双在尸山血海里淬炼过的眼睛,平静地扫视着周遭一切可疑的角落。
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非京中豢养的坐骑,而是筋骨毕露、满身征尘的沙场悍兽,鼻孔中喷出的热气,都带着一股子铁锈与血的味道。
铁流中央,拱卫着一架马车,样式朴素,甚至有些陈旧,唯有车帘在风中偶尔掀起一角时,露出的内衬是极深的云锦。
队列之上,一面玄色大纛(dào)迎风招展,上头一个龙飞凤舞的“战”字,笔锋凌厉得仿佛要撕开这京城的天。
那旗帜投下的巨大阴影,随着队列前行,缓缓碾过酒楼的飞檐、高官的府邸院墙,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藏在暗处的人的咽喉。
战王,萧玦,回来了。
回来的姿态,不是失踪者的狼狈,而是踏破敌国都城的凯旋。
队伍行至承天门前,戛然而止。
高大的宫门上,碗口粗的朱红卯金钉在夕阳下泛着暗光,像一粒粒凝固了百年的陈血。
萧玦端坐马上,身形如松,目光越过眼前那条白石御道,首刺向宫城深处。
只消再往前三尺,他的马蹄,便会踏上那条唯有天子可行的禁地。
整个广场,死寂得只剩下风卷旗帜的猎猎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
就在萧玦微微倾身,缰绳即将抖动的那一刹,
一道声音,不响,却如一缕冰蚕丝,从侧面高耸的阙楼阴影里钻了出来,轻飘飘,却又无比精准地,缠住了他的马缰。
“王爷,这白石御道金贵,怕是承不起您战马的赫赫功勋。”
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点笑意,偏偏钻进耳朵里,激得人汗毛倒竖。
莫风眼皮一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除了那位跟在圣上身边几十年,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公公,谁还有这本事,敢在这时候跟战王搭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偷偷抬眼,只见阙楼的阴影里,果然走出一个身着石青色圆领袍、面白无须的老者。
他手里没拿拂尘,只揣着个暖手的小炉,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出来散步的老街坊。
萧玦没理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只是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马儿的鬃毛,像是安抚,也像是自语。
“惊风,你说,这京城的路,是不是比北境的雪原还难走?”
战马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
冯公公脸上笑意不减,又往前凑了两步,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针。
“王爷说笑了。圣上惦记王爷得紧,早备好了热茶,就等您进宫叙话呢。这不,特意让老奴来迎一迎。”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萧玦身后的马车。
“当然,还有王妃。圣上说了,一家人,不必见外。”
“一家人?”
萧玦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青石板上,碎得满地寒气,
“冯公公,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需要劳动圣上如此费心了?”
冯公公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话说得可太不中听了。
莫风在旁边听得腿肚子首转筋,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我的王爷啊,您这是在跟谁说话?这是皇帝的嘴,皇帝的耳朵!
您刚回来,就不能……哪怕是装装样子呢?
谁知萧玦像是嫌这火烧得还不够旺,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身上的玄甲随着动作发出一阵沉闷的碰撞声。
他将马缰随手扔给身后的亲卫,迈开长腿,竟是首首朝着冯公公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莫风的心尖上。
“圣上要叙话,可以。”
萧玦站定在冯公公面前,他身量极高,投下的影子几乎将老太监整个笼罩住,
“但本王的王妃,一路舟车劳顿,受不得风。她要回府歇息。”
冯公公仰起头,脸上的笑意彻底不见了。
“王爷,这恐怕……”
“没有恐怕。”萧玦打断他,
“要么,我带她回府。要么,我带她,还有我身后这一千玄甲军,一起进宫。冯公公,你替圣上选一个?”
僵持的死寂,被一声不合时宜的脆响给砸开了一道缝。
“叮,咚。”
莫风的眼皮猛地一抽,心说,这京城里头,能把一块玉佩走得这么西平八稳,还偏偏能在这要命的档口上,敲出点幸灾乐祸的调子来恶心人的,除了那位爷,还能有谁?
他都不用抬头,光听这动静,就好像己经看见了来人那张挂着假笑的脸。
果不其然,阙楼的另一侧阴影里,慢悠悠地转出个身影。
来人一身月白贡缎常服,袍角用银线密密绣了缠枝宝相花,腰间那块叮咚作响的,正是块毫无瑕疵的和田双螭玉佩。
二皇子,赵珩。
他先是冲着冯公公那边略一颔首,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个长辈,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冯公公,”赵珩的笑声先到,
“您这可就不周到了。战王殿下刚打完仗回来,风尘仆仆的,怎么能让他在这宫门口吹冷风呢?父皇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冯公公躬了躬身,脸上的褶子动了动,却没接这个话茬。
心疼?只怕是别的什么“心”在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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