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萧玦的心口上，让他胸腔里那股翻涌的腥甜之气，再也压抑不住。
“噗——”
一口黑血，喷在身前的青石上，触目惊心。
莫风大惊失色：“王爷！”
灵素对那口血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苏家蒙难，诏狱森森。她身怀的医毒绝学，足以从阎王手里抢人，却成了一张无人肯信的空头文契。她奔走呼号，叩遍了朱门，说她能证其父清白，能解那桩奇毒伪案。”
“她甚至……去了你的战王府。”
萧玦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啊，她去了。在雨里跪了三个时辰，你连门都没让她进。因为在你眼里，她只是苏家那个平庸无奇、只知女红的嫡女，沾上她，就是沾上天大的麻烦。”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灵素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
“看着宗族祠堂被封，看着亲眷被押赴法场。她空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只能像个真正的、无助的弱女子那样，跪在泥水里，听着鬼头刀落下的声音，一次，又一次。”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战王殿下。”灵素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他，“就是你明明手里有钥匙，能打开这世上所有的锁，却只能看着你最亲的人，被活活关死在笼子里。那身本事，在那一日，成了世上最无用、也最恶毒的嘲讽。”
灵素顿了顿，朝前走了一步，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生死，首视他颤抖的灵魂。
“萧玦，苏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她跪在囚车里，路过长街尽头你的战王府邸时，在想什么，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字字句句，如最锋利的刀，将他的心剖开，凌迟。
灵素的目光变得愈发悲悯，也愈发残忍。
“上一世，她被三皇子囚于暗室。你以为她是在绝望中等死？”
“不。”
“她用身上仅存的药材，和自己最后的心血，研制出了一味药方。一味……足以克制当时在京城肆虐的瘟疫的药方。”
“她将药方托付给心腹，拼死送出，指明要交给你，战王萧玦。
因为这天下，她唯一能信的，只有你。”
萧玦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可那名心腹，在城外被三皇子的人截杀。药方……被三皇子窃为己功，他凭此收拢了无数民心，而苏沐妍……”
灵素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逾千斤。
“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香消玉殒。”
心如刀绞。
不，是比刀绞更甚千万倍的痛楚。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活生生掏了出来，放在烈火上炙烤，又丢进冰窟中冻结。
“是……我师父。”
灵素的声音将他从地狱般的痛苦中拉回一丝神智。
“我师父，那位被世人称为活神仙的通天高人，在仙逝之前，以毕生修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逆天改命，才堪堪将她的一缕残魂，送回了你们大婚之前。”
重生……
竟是如此惨烈的代价。
“然而，逆天改命，必遭天谴。”灵素的语气冷得像冰，
“她的重生之躯，从一开始，就附着上了一种‘因果咒’。”
“她每利用前世的记忆，改变一件本该发生的惨剧，救下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就会消耗掉自己的气运和生命力，从而引来‘命运’更猛烈的反噬。”
“她救下苏家满门，挫败三皇子的阴谋，这些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这次坠崖，表面看是三皇子的算计，实则……是她这段时间所积累的‘业力’的总爆发！是命运，在强行将她拉回原本死亡的轨迹！”
“轰——”
萧玦脑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疯了一般冲向了内室。
竹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内室里，没有床榻。
只有一张由无数发光的藤蔓和植物编织而成的“床”。
那些植物散发着莹莹的绿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神域。
而他的妍儿，就静静地躺在那片光芒之中。
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萧玦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她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她手腕上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香囊，早己破碎不堪。里面的药草混合着殷红的血液，与那些发光的植物根系诡异地连接在一起，
那些绿光，就像是在抽取她血液里的什么东西，维持着她最后的一丝生机。
他终于明白……
在悬崖底下，香囊那一次次灼人的异动，不是什么示警。
是她……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常规的药石，对她己经没用了。”
灵素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因果咒’不除，她今日就算活下来，明日也依旧会被命运以各种方式夺走性命。车祸，落水，遇刺……总有一种死法在等着她。”
萧玦猛地回头，赤红的眼中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救她！告诉我，怎么救她！”
灵素静静地看着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要彻底斩断这‘因果咒’，救回她的命，普天之下，只有一件神物能做到。”
“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皇室至宝——”
“九转玲珑玉。”
“九转玲珑玉”……
萧玦的心脏骤然一停。
那是我朝开国皇帝的随身之物，传闻有天地造化之功，历来被皇家奉为镇国之宝。
而这件宝物，如今正被深藏于皇宫大内。
看管它的人，正是那位生性多疑、且早己对他功高震主心存忌惮的当今圣上。
要救苏沐妍，就必须闯宫盗宝。
那便意味着，要与皇帝彻底撕破脸，意味着他会被安上谋逆的滔天罪名，引来天下兵马的围剿。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天下权势。
一边，是早己刻入骨血的此生挚爱。
萧玦缓缓俯下身，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苏沐妍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面颊。
他眼中的绝望和痛苦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
这一次，他不会再选错。
也绝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江山？皇权？天下人？
若她不在，这一切，于他而言，与一片焦土何异！
只是，萧玦没有注意到，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身后那名神秘的神医灵素，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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