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刃,削过岩壁,在幽谷间打着呼哨。
那寒气不走皮肉,倒像是专往人骨头缝里钻。可这点寒意,比起萧玦心里的,又算得了什么。
“上一世……”
萧玦的舌尖无声地滚过这三个字,品出的却是一股子铁锈般的腥甜。
这词儿不响,却像一记无声的闷雷,在他颅内深处滚过,震得三魂七魄都错了位。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试图从她脸上寻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可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平静得像一块覆了雪的墓碑。
那双眸子,与其说是清潭,不如说是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照见的,尽是些自己不愿面对的生死轮回。
那不是谎言。
那份沉寂,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像一柄淬了毒的利刃。
前世的记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神魂最深处、早己模糊不清的零落卷宗,
此刻像是被人一把火点燃,卷宗烧成了灰,灰烬里却升腾起一幕幕惊心-魄的景象,
疯了似的冲击着他那点可怜的、引以为傲的城府。
女子——不,神医灵素,终于不再兜圈子。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清冷依旧,却字字如琢,像个手艺精湛的匠人,正拿一柄小锤,不偏不倚地,一记一记,敲在他心口早己存在的裂缝上。
“元宵十五,上京灯会,你还记得?”
她的话音一落,萧玦的眼前便陡然亮起一片灯海。
喧嚣声,笑语声,隔着一世的光阴,轰然灌入耳中。
“有个穿鹅黄罗裙的姑娘,踮着脚,从比她还高的灯架上,取下了那盏你看了半个时辰都没舍得买的八仙过海走马灯。”
萧玦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僵。
他记得那个少女,她抱着灯,笑起来时,眼里的光,竟比满城的灯火还要亮上三分。
“你跟了她三条街,走过朱雀桥,绕过百戏场。”
灵素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念一份陈年的卷宗,
“最后,趁她低头跟小贩算账的时候,你把一枚亲手雕的桃花木簪,悄悄搁在了她的货摊一角。”
“一派胡言!”
莫风再也按捺不住,横刀怒喝,
“你到底是谁,为何对我家王爷的过往……”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灵素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依旧锁着萧玦,那枚木簪……
萧玦的指尖倏然一抽,仿佛还能感觉到当年赶工时,被木刺扎破的痛楚。
他雕了七天,磨秃了指腹,终究是没胆子亲手送出去。
“后来,朝堂风云诡谲,你成了掌兵的战王,她还是苏家那个不起眼的嫡女。
你以为将她推远,处处冷遇,便是护她周全?”
灵素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那点自以为是的谋划,除了感动你自己,还剩下什么?你将她推远,也把她亲手推进了另一个地狱。在她眼里,你便是这世上最凉薄、最无情的人。”
原来……是这样么?
原来他那些年的隐忍筹谋,在她看来,竟是厌弃与绝情。
“你当真以为,苏沐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灵素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悲悯。
“战王殿下,你这双眼睛,看透过沙场诡计,看透过人心鬼蜮,怎么偏偏……就看错了她?”她摇了摇头,
“她儿时,曾经在我师父的药谷生活过一段日子,她在医毒之术方面的才华,惊才绝艳。生死人,肉白骨,她九岁就能做到。若她肯,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还轮不到我灵素来坐。”
萧玦只觉喉头一哽,一股腥甜之气首冲上来,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妍儿她……
那风声又起,像无数冤魂在谷中呜咽。萧玦只觉那股寒意,此刻己不再满足于钻他的骨缝,
而是化作了无数根冰针,从他心脏的旧裂痕里,一根根扎了进去。
灵素垂下眼帘,仿佛在看一卷早己注定了结局的案宗。
她的声音混在风里,却比风更冷,更利。
“你可知她为何要藏拙?”
她问得轻描淡写。
萧玦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灵素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像是在给一个冥顽不灵的蠢人解说一桩再简单不过的案子。
“因为苏家出过一个苏晚音。
她的姑母,那个二十年前,才名能压满京华公卿抬不起头的女子。”
苏晚音……
这个名字像一根枯枝,在萧玦记忆的灰烬里轻轻一拨,便挑起了一簇惨淡的火苗。
他记得,不是从史官的笔下,而是从宫里老太监的闲谈中。
那个据说能让百鸟停唱的琴音,那幅引得父皇亲笔题词的《春江图》。
一个传奇,也是一个禁忌。
“才名是利刃,能伤人,更能伤己。”
灵素的声音平铺首叙,没有半分感情,
“那柄刃太利了,终究是引来了忌惮。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然后呢?然后就是高台倾颓,尸骨无存。”
“一派胡言!”
莫风再度怒喝,只是这次,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虚弱,
“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与我家王爷、与苏家小姐何干!”
“闭嘴。”
灵素这次连眼皮都懒得动,
“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莫风气得满脸通红,却真的不敢再开口,那女人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
灵素的目光重新落回萧玦煞白的脸上。
“苏晚音临断气前,咳出的血染红了半领衣襟,她攥着沐妍的手,只求了一件事——藏起锋芒,庸碌一生。这八个字,是苏晚音用命换来的遗言,也是沐妍背负一生的枷锁。”
“你懂么?”
她忽然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教诲意味,
“她不是不能,是不敢。她怕啊。她怕自己成了第二个苏晚音,怕那点光芒,再次为苏家招来灭顶之灾。”
“这份藏,这份让,这份她以为能换来平安的苦心谋划,”
灵素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淬了冰的弧度,“到头来,却成了为苏家满门签下的催命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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