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相国府。
沉重的熏香，也无法驱散相国府内的焦灼与不安。
董卓肥胖的身躯在铺着白虎皮的坐榻上烦躁地扭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自从那个小皇帝刘协被刘备从眼皮底下“偷”走的消息传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那不仅仅是丢了天子，更是丢了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根基！
他仿佛看到自己权势的根基正在被釜底抽薪，摇摇欲坠！
“文优！文优！”
董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慌和暴戾，“外面……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压不住了！都说天子被刘备那厮‘救’走了！这……这如何是好？！”
李儒，这位董卓的首席谋士，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阴鸷冷静。
他捻着稀疏的胡须，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相国勿忧！流言止于‘事实’！既然小皇帝跑了，那跑掉的……就必定是假的！”
“假的？”
董卓一愣。
“不错！”
李儒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相国明日便可昭告天下，就说那日从未央宫趁乱逃脱的，乃是刘备精心安排的冒牌货！是祸乱天下的逆贼！真正的天子陛下，依然在相国您的庇护之下，安坐长安深宫！只因陛下龙体欠安，暂不见外臣罢了！”
董卓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这……这能骗得了谁？”
“相国！”
李儒加重了语气，“信与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说法’！一个能暂时堵住悠悠众口、稳住内部人心的‘说法’！至于那些老狐狸……”
他阴冷地笑了笑，“他们心里清楚又如何？只要刀把子还在相国手中，只要长安城还在我们控制之下，他们敢说什么？敢做什么？”
董卓喘着粗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重重一拍扶手：“好！就依文优之计！明日朝会，本相就宣布，刘备那厮弄了个假货！真正的陛下，还在长安！”
——
长安，未央宫，朝堂之上。
翌日朝会，气氛诡异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董卓高踞御座之侧，丝毫不在意御座空悬，李儒侍立一旁。
下方，以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司空荀爽为首的公卿大臣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得像一尊尊泥塑木雕。
董卓强作镇定，宣布了那套“假皇帝”的说辞。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滑稽。
群臣们低垂着头，嘴角却微微抽搐，心中无不冷笑——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这套把戏，只能骗骗董卓自己和他手下那些愚忠或装傻的西凉莽夫！
他们心如明镜，那被刘备带走的，十有八九就是真正的天子刘协！
之所以没有立刻群起响应、打开城门迎奉，原因有三：
其一，军权！皇甫嵩这位平定黄巾的名帅，被董卓明升暗降，夺了兵权，只挂了个闲职。
朱儁这位老将，更是在天子被“救”后，立刻被董卓以“防卫不力”为由，罢免了至关重要的城门校尉之职！
如今长安城防，尽在西凉嫡系之手。
没有兵权，空有忠义，不过是引颈就戮！
其二，观望！刘备？这个骤然崛起的“刘皇叔”，虽然如今声势浩大，拉拢了吕布、孙坚、马腾、韩遂等一干虎狼之辈，看似羽翼。
但在朱儁、皇甫嵩、王允这些历经三朝、见惯风浪的老臣眼中，这恰恰是最危险的！
驾驭群狼，远比驾驭群羊艰难百倍！
吕布反复无常，孙坚桀骜不驯，马腾韩遂更是积年反贼！
刘备真能如臂使指，让这些枭雄甘愿为匡扶汉室而戮力同心？
还是最终会被反噬，成为另一个董卓？
他们需要时间，需要看清刘备的器量与手段！
其三，底线！皇帝刘协，至少在刘备手中是安全的，这点似乎得到了某些隐秘渠道的确认。
只要皇帝安全，大汉的国祚就未绝。
他们这些老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以用更稳妥、更符合“朝廷法度”的方式，在合适的时机，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辅佐皇帝，而不是贸然将筹码全押在一个尚不明朗的“皇叔”身上。
董卓见群臣沉默，无人敢质疑他的“定论”，心中那份因天子丢失而产生的恐慌，稍稍被一种扭曲的得意取代——他需要立威！需要让这些老家伙们重新记起他董卓的恐怖！
他的目光如同毒钩，猛地钉在了站在武官队列前端、须发皆白却依旧腰杆笔首的皇甫嵩身上！
“皇甫义真！”
董卓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嘲弄，响彻大殿，“本相记得，当年在凉州平叛，本相曾向你进献过几条破敌之策，却被你嗤之以鼻，言道‘董卓不知兵’？结果如何？你大获全胜！本相成了笑柄！如今，本相倒想再问问你，本相……到底知不知兵？！”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翻旧账！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甫嵩身上。
若一个回答不好，皇甫嵩便会身首异处！
皇甫嵩缓缓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和鄙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连同屈辱一同压下，对着董卓的方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相国明鉴。当年凉州之事，皆是老臣昏聩，不识相国高才！相国用兵如神，深谙韬略，老臣……胡言乱语！万望相国恕罪。”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石头，沉重而冰冷。
“哈哈哈！”
董卓爆发出一阵得意忘形的大笑，肥肉乱颤。
他环视噤若寒蝉的群臣，仿佛重新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听见没有？连皇甫老将军都认错了！本相之能，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妄议？！”
他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好了！退朝！都给本相打起精神来！守好长安！此城高墙深池，粮草充足，固若金汤！他刘备一个织席贩履的泥腿子，手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拿什么来攻？有本相在，长安稳如泰山！尔等，皆可安枕无忧矣！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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