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宫远徵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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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宫远徵59

 

药庐内,晨光渐盛。金白色的光束穿透高窗,在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炉火温吞,药草沉淀后的苦涩气息被阳光晒暖,沉淀成一种奇异的、带着生机的安宁。宫尚角离去时裹挟的凛冽杀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在,却终究被这片暖意缓缓抚平。

宫远徵靠坐在窗边的圈椅里,素白的锦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心口那层层包裹的绷带下,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然而,此刻占据他心神的,并非这具残破躯体的痛楚。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越过半开的门扉,落在隔壁矮榻上那道被晨光温柔笼罩的身影上。

徐风语半倚在软枕堆里,身上盖着素雅的锦被。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为那近乎透明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脆弱的光晕。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几缕碎发被染上淡金,贴在颊边。她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睛,长睫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像一只疲惫至极、终于寻得安全港湾休憩的蝶。

宫远徵静静地看着,赤红的眼底深处,那片沉淀了太多暴戾和痛苦的冰层,被这晨光和她的睡颜一点点融化。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混杂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柔软,无声地漫过心口。他想起意识深渊里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想起她那点即将熄灭的魂火,想起自己不顾一切扑过去点燃她的决绝……所有的痛苦挣扎,都在此刻她真实的呼吸面前,化作了巨大的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矮榻上,徐风语覆盖在眼睑上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一下。如同沉睡的冰层下,有微光在挣扎。

宫远徵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住她。

在漫长的、令人心焦的等待后,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茫然如同薄雾,笼罩在她赤红的眼眸中。阳光刺入,带来一阵酸涩的模糊,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然而,就在这混沌模糊的视线里,一道身影轮廓,如同烙印般,瞬间穿透了所有迷雾,清晰地撞入了她刚刚苏醒、尚且涣散的瞳孔深处!

窗边,晨光勾勒出的身影。

苍白,瘦削,裹在素白的锦袍里。

墨色的碎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衬得脸色更加透明。

那双曾盛满暴戾、此刻却如同蒙尘琉璃般的赤红瞳眸,正死死地、带着一种巨大恐慌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

是他!

宫远徵!

巨大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涌上喉咙!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宫……远徵……” 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巨大颤抖的气音,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具体的模样,巨大的情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只想不顾一切地确认他的存在!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臂!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向晨光中那道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

“别动!” 宫远徵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紧张和恐慌,几乎在她挣扎的瞬间就扑到了矮榻边!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死死地、紧紧地抓住了徐风语伸来的、冰凉颤抖的手!

“我在!徐风语!我在!” 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泪水模糊的脸,巨大的恐慌和后怕让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捏得惨白,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巨大的、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却让徐风语混乱恐慌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真实的触感!滚烫的温度!是他!真的是他!

“呜……”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间溢出,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她不再试图说话,也不再挣扎,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地回握住那只滚烫粗糙、带着薄茧的大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濒死灵魂、唯一能证明彼此存在的浮木!

冰冷的指尖与滚烫的掌心紧紧相贴。

巨大的恐慌与失而复得的狂喜无声交织。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在一起,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洇湿了素白的锦被。

许久,汹涌的情绪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徐风语靠在软枕上,眼睛依旧红肿,却不再流泪,只是紧紧地握着宫远徵的手,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真实刻入骨髓。

宫远徵也渐渐从巨大的情绪激荡中平复下来。心口的剧痛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变得更加尖锐,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但他紧握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苍白的皮肤,动作生涩而温柔。

“丑死了……”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克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安抚,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悲伤。

这刻板生硬的“安慰”,却让徐风语红肿的眼眶再次泛起酸涩。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咳。

宫远徵瞬间紧张起来,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赤红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怎么了?哪里痛?!”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徐风语心头那点酸涩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苍白得吓人的脸上和紧裹着绷带的胸口,巨大的心疼瞬间压过了自身的虚弱,“你的伤……还疼吗?”

宫远徵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看得心头一颤,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咙。他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想用惯常的刻薄掩饰这陌生的柔软情绪,可目光触及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盛满了担忧的赤红眼眸,所有的伪装都瞬间土崩瓦解。

“不疼……” 他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逞强,却在对上她明显不信的目光时,又狼狈地补充了一句,“……一点点。”

这欲盖弥彰的回答,让徐风语苍白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很疲惫,却如同破开阴霾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也狠狠地撞进了宫远徵的心底。

他怔怔地看着她唇边那抹浅淡的笑意,赤红的眼底深处,那片深沉的疲惫和暴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珍视。

* * *

日子在药庐弥漫的苦涩与微弱的暖意中,缓慢而艰难地流淌。

宫远徵的伤口在月长老精心的调理和霸道药力的持续作用下,开始缓慢地收敛、愈合。新生的皮肉带着的脆弱,每一次换药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抑制的低吼。但他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像从前那般暴躁易怒,只是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月长老的动作,牙关紧咬,冷汗浸透衣衫,硬生生将所有的痛楚都咽回喉咙深处。只有目光偶尔掠过隔壁矮榻时,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暴戾才会被强行压下去,化为一片深沉的隐忍。

徐风语的身体恢复得更加缓慢。心脉的枯竭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空乏和尖锐的刺痛。锁魂印残痕虽然不再闪烁诡异红光,但那焦黑的烙印深处,丝丝缕缕冰冷的枯寂之力如同附骨之蛆,时不时便会爆发,带来一阵阵让她浑身痉挛、几欲昏厥的剧痛。她常常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如同受惊的幼兽,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

每当这时,无论宫远徵是清醒还是浅眠,他都会立刻惊醒。高大的身躯会带着巨大的紧张和笨拙,无声地挪到她的矮榻边。不再有粗暴的呵斥,只有那只带着薄茧和滚烫温度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抚过她紧蹙的眉心,抚过她冰冷汗湿的鬓角,用低沉嘶哑、却异常固执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地低喃:

“别怕……我在……”

“忍一忍……就过去了……”

“看着我……徐风语……看着我……”

那笨拙的安抚和掌心传递的温度,如同黑暗中的锚点,总能奇迹般地穿透痛苦的壁垒,让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最终在他的守护下沉沉睡去。而宫远徵,往往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守在她的矮榻边,首到天明。晨光落在他疲惫的侧脸和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无声地诉说着守护的重量。

宫尚角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踏足药庐。但宫门内弥漫的紧张气氛和隐隐传来的、被迅速压下的血腥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侍卫们传递消息时更加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偶尔有只言片语飘入药庐——“地牢深处”、“长老堂”、“清理门户”……每一个词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宫远徵对此置若罔闻。他赤红的眼中,此刻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外界的腥风血雨,远不及她一次痛苦的蹙眉更让他揪心。

这一日,午后。

徐风语的精神似乎比往日好了一些。她靠坐在矮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身上盖着锦被。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宫远徵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匙,舀起碗里温热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粥,吹了吹,递到她的唇边。

“张嘴。”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硬的温柔,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唇,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徐风语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味道依旧苦涩,但比起那些灌下去的猛药,己是温和许多。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宫远徵执着银匙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常年炼毒留下的薄茧和几道细小的新伤——那是前几日他强撑着下床活动时,不小心打翻药碗被碎片划伤的。此刻,他执着银匙的指尖极其稳定,动作却带着一种与这双手力量感完全不符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洒落一滴,烫着她或是累着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心疼,悄然涌上徐风语的心头。她想起他曾经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想起他对自己刻薄的言语,想起他挡在身前时孤绝的背影……而现在,这个骄傲暴戾的毒物,正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般,笨拙地喂她喝粥。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水汽,默默地吞咽着。一碗粥见底,宫远徵紧绷的神色才微微放松,将空碗递给一旁的药侍。

“躺下休息。” 他命令道,声音依旧硬邦邦,却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徐风语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边矮几上,一个摊开的、极其简陋的布包上。那是之前她装蜜饯的小包,此刻里面除了几片干瘪的果脯,还多了一小团纠缠在一起的、颜色暗淡的红线。是宫远徵前几日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的,他似乎想用它做点什么,却总是笨手笨脚地弄成一团乱麻,最后烦躁地丢在一边。

“那个……” 徐风语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虚弱,“你在……做什么?”

宫远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如同被抓包般的窘迫!赤红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他下意识地想将那团乱麻藏起来,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仿佛觉得欲盖弥彰更显可笑。

“……没什么。” 他别开脸,声音闷闷的,带着强装的镇定,“……废物东西罢了。”

徐风语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模样,苍白的唇角却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她没有追问,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被他握着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伸向那团纠缠的红线。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巨大的艰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宫远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伸出的手,生怕她牵动心口的伤。他想阻止,可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却固执的好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终于,她冰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团乱麻般的红线。她捻起一根线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意味,一点一点地,试图将那些纠缠的结解开。

动作笨拙而迟缓,每一次细微的拉扯都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没有放弃,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宫远徵屏住呼吸,赤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纤细的手指在那团乱麻中笨拙地穿梭。看着她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看着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的微红……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炉火噼啪,药香氤氲,阳光在两人身上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顽固的乱麻,竟真的在她极其缓慢而执着的动作下,一点点地松动了!一根根红线被分离出来,虽然依旧歪歪扭扭,却不再是死结。

徐风语轻轻舒了一口气,额角的汗水滑落鬓角。她捻起两根分离出来的红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尝试,开始将它们交叉、缠绕……

她的动作很慢,很生疏,甚至有些可笑。指尖偶尔会颤抖,线头会滑脱。但她的神情却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宫远徵看着那两根在她苍白指尖下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缠绕在一起的红线,赤红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酸涩混合着一种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壁垒!他猛地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她在编结。

用她枯竭的力气,用她颤抖的手指,用那团他烦躁丢弃的乱麻,极其笨拙地……编织着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宫远徵的眼眶!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滚烫的东西落下。他不再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出因炼毒而略显粗糙的食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按在了她缠绕红线的指节上,帮她稳住那颤抖的线头。

指尖相触。

冰凉与滚烫。

笨拙与笨拙。

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徐风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撞进宫远徵那双赤红、却盛满了巨大震动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温柔的眼眸中。她苍白的脸上,再次极其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绽放出一个极淡极淡、带着泪光的笑容。

那笑容映在宫远徵眼中,比世间最璀璨的宝石更耀眼。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巨大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几乎窒息。他不再压抑,赤红的眼底深处,那片冰封了太久的荒原,仿佛终于迎来了第一缕破土的春芽。一个极其生涩、却无比清晰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在他紧抿的、总是带着刻薄弧度的唇角,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笑容。

属于宫远徵的,第一个毫无暴戾、毫无伪装、纯粹而笨拙的笑容。

如同冰封万载的雪峰,在晨光中悄然消融,露出底下柔软而珍贵的土壤。

窗外的阳光,正暖。

药炉里的炭火,发出最后一声轻微的“噼啪”。

矮几上,那两根歪歪扭扭缠绕在一起的红线,在光线下,终于隐隐显露出一个极其简陋、却异常坚韧的……结的雏形。

长夜将尽,黎明终至。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痛,如同冰雪在暖阳下缓慢消融,在这无声的守护与笨拙的温柔中,终将化为滋养新生的微光。彼此紧握的手,便是这破碎世界里,最坚韧的锚点,系着两颗伤痕累累却终于靠近的灵魂,驶向那不再孤绝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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