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内,晨光如同融化的金液,透过高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流淌进来,驱散着角落的黑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炉火温吞地燃烧着,散发出干燥的木柴气息,混合着各种药草熬煮后沉淀下来的、不再那么刺鼻的苦涩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生机的宁静。
宫远徵靠坐在静室窗边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圈椅里,身上裹着柔软的素白锦袍,衬得他失血过多的脸色愈发苍白,如同上好的薄胎瓷。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尚未完全褪去的、深沉的疲惫。心口那个狰狞的伤口被层层柔软的绷带包裹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隐痛,提醒着他那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
然而,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并非身体的伤痛。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穿过半开的静室门扉,落在隔壁药池区域那道被晨光笼罩的身影上。
徐风语半躺在矮榻上,身上盖着素雅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苍白依旧、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她的头发被简单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被晨光染上淡淡的金色。她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像一只疲惫至极、终于找到安全港湾休憩的蝶。
宫尚角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峦,伫立在矮榻旁不远处的窗边。他背对着晨光,面容隐在淡淡的阴影里,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徐风语身上,而是穿透窗棂,望向宫门深处那巍峨连绵的殿宇楼阁,眼神深邃难测,仿佛在无声地梳理着某些沉重如山的线索。
宫远徵看着徐风语沉睡的侧影,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指尖也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搭在锦被边缘,仿佛在虚空中抓着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合着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同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漫过心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柔软。
他想起了意识深渊中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想起了她那点即将熄灭的魂火,想起了自己不顾一切扑过去、用残魂点燃她的决绝……那种灵魂被撕裂、被燃烧的痛楚,此刻想来依旧让他心有余悸。但此刻,看着她就这样安静地、真实地躺在那里,呼吸着,胸膛起伏着……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化作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满足。
“哥……” 宫远徵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询问,目光投向窗边的宫尚角。
宫尚角缓缓转过身。晨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深邃眼眸中那片沉重的冰层,以及冰层之下,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复杂至极的审视。他的目光扫过弟弟苍白却写满担忧的脸,又落回矮榻上沉睡的徐风语身上,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无事。月长老看过了,魂火己稳,心脉虽枯,但共生之力重续,正在缓慢滋养。只是损耗太过,需长久静养。” 宫尚角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宫远徵紧绷的心弦,在听到“无事”和“魂火己稳”时,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他赤红的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暴戾似乎被这晨光融化了些许,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失而复得的珍视。他不再说话,只是目光重新落回徐风语身上,贪婪地、一遍遍地描摹着她沉睡的轮廓,仿佛要将这真实的景象刻入灵魂深处,驱散那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就在这时,矮榻上,徐风语覆盖在眼睑上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一下。如同沉睡的冰层下,有微光在艰难地挣扎。
宫远徵瞬间屏住了呼吸!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连心口的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都浑然不觉。
在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般的等待之后,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刺入久闭的瞳孔,带来一阵酸涩的模糊。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眼前是晃动的光影和模糊的人影轮廓。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乏感依旧包裹着她,让她连转动一下眼珠都无比艰难。
然而,就在这混沌模糊的视线里,一道身影轮廓,如同烙印般,瞬间穿透了所有的迷雾,清晰地撞入了她刚刚苏醒、尚且涣散的瞳孔深处!
窗边,晨光勾勒出的身影。
苍白,瘦削,裹在素白的锦袍里。
墨色的碎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衬得脸色更加透明。
那双曾盛满暴戾、此刻却如同蒙尘琉璃般的赤红瞳眸,正死死地、带着一种巨大恐慌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
是他!
宫远徵!
他还活着!就在那里!离她这么近!
巨大的冲击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冲垮了徐风语残存的混沌和虚弱!巨大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涌上喉咙!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刚刚睁开的视线!
“宫……远徵……” 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巨大颤抖的气音,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他具体的模样,也顾不上旁边宫尚角的存在,巨大的情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只想不顾一切地确认他的存在!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臂!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伸向晨光中那道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
“别动!” 宫尚角低沉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试图阻止她牵动心口的伤。
但宫远徵的动作更快!
在看到徐风语睁开眼、泪水汹涌而出的瞬间,在看到她那不顾一切伸向自己的手时,宫远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身体的剧痛!他忘记了月长老的叮嘱,忘记了心口撕裂般的警告,更忘记了兄长就在一旁!
他猛地从圈椅中站起!动作因为虚弱和急切而带着剧烈的踉跄!高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向矮榻!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死死地、紧紧地抓住了徐风语伸来的、冰凉颤抖的手!
“我在!徐风语!我在!” 宫远徵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泪水模糊的脸,巨大的恐慌和后怕让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捏得惨白,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巨大的、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道,却让徐风语混乱恐慌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真实的触感!滚烫的温度!是他!真的是他!
“呜……”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间溢出,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她不再试图说话,也不再挣扎,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地回握住那只滚烫粗糙、带着薄茧的大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濒死灵魂、唯一能证明彼此存在的浮木!
冰冷的指尖与滚烫的掌心紧紧相贴。
巨大的恐慌与失而复得的狂喜无声交织。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在一起,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洇湿了素白的锦被。
宫尚角挺拔的身躯如同沉默的石柱,伫立在一旁。他看着眼前这对紧紧相握、泪流满面、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年轻男女,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弟弟如此失控失态的震惊,有对这超越生死羁绊的动容,有对徐天青揭示的残酷真相的沉重,但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没有上前,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如同最坚实的屏障,无声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和打扰。将这片劫后余生的方寸之地,留给了这对刚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同命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药庐内,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徐风语汹涌的泪水终于渐渐止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巨大的情绪宣泄耗尽了本就微弱的力气,她疲惫地靠在软枕上,眼睛依旧红肿,却不再流泪,只是紧紧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着宫远徵的手,赤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宫远徵也渐渐从巨大的情绪激荡中平复下来。心口的剧痛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变得更加尖锐,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但他紧握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他赤红的眼中,那片暴戾的冰层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一种……笨拙到极致的怜惜。
他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苍白的皮肤,动作生涩而温柔,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别……哭了……”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克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安抚,“丑死了……”
这刻板生硬的“安慰”,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徐风语红肿的眼眶再次泛起酸涩。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咳。
宫远徵瞬间紧张起来,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赤红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怎么了?哪里痛?!”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徐风语心头那点酸涩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苍白得吓人的脸上和紧裹着绷带的胸口,巨大的心疼瞬间压过了自身的虚弱,“你的伤……还疼吗?”
宫远徵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看得心头一颤,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咙。他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想用惯常的刻薄掩饰这陌生的柔软情绪,可目光触及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盛满了担忧的赤红眼眸,所有的伪装都瞬间土崩瓦解。
“不疼……” 他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逞强,却在对上她明显不信的目光时,又狼狈地补充了一句,“……一点点。”
这欲盖弥彰的回答,让徐风语苍白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很疲惫,却如同破开阴霾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也狠狠地撞进了宫远徵的心底。
他怔怔地看着她唇边那抹浅淡的笑意,赤红的眼底深处,那片深沉的疲惫和暴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另一只手笨拙地拉高了盖在她身上的锦被,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却又异常小心的力道。
徐风语顺从地任由他动作,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和他动作中那笨拙的关切,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劫后余生的安宁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将她淹没。眼皮变得异常沉重,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海水,缓缓下沉。
在彻底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她极其轻微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了一下那只包裹着她的、滚烫粗糙的大手。指尖在他掌心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如同无声的回应和……依靠。
宫远徵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细微的回应。他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从两人交握的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驱散了心口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空洞和钝痛。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终于陷入沉睡的、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看着她那只依旧被他紧紧包裹在掌心的、冰凉的手……
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守护。他不再动弹,只是静静地坐在矮榻边缘,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着可能存在的寒意,用自己仅存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手。
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在素白的锦被上,在紧紧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药庐内弥漫着药草的苦涩和炉火的暖意,沉静而安宁。
宫尚角站在窗边的阴影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弟弟那写满疲惫却异常柔和的侧脸,又落在徐风语沉睡中依旧微微蜷缩着依靠在宫远徵身侧的姿态。那冰冷肃杀的面具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无声地消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静室门口,对着宫尚角的方向,无声地递上一个密封的、烙印着角宫特殊徽记的铜管。
宫尚角眼神一凝,锐利的光芒瞬间取代了眼底的复杂。他大步走过去,接过铜管,指尖灌注内力,轻易地捻开封蜡,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信笺上的字迹。
随着阅读的深入,宫尚角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投入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和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深沉的痛恨!
信笺在他手中被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捏得咯咯作响,泛出森冷的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寒光爆射,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刺向宫门深处某个方向!
真相!
关于锁魂印!关于徐天青!关于那扭曲的共生契和双生蛊!关于……那个隐藏在宫门最深处、操纵着这一切、将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始作俑者!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了整个药庐!连那温暖的晨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宫远徵敏锐地察觉到了兄长身上那陡然爆发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和询问:“哥?!”
宫尚角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弟弟和沉睡的徐风语,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沉重的悲悯,有冰冷的决绝,更有一丝……即将展开血腥清算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没有回答宫远徵的疑问,只是用那冰冷如铁、带着无尽寒意和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药庐内炸响:
“远徵。”
“照顾好她。”
“有些债……”
“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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