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日子一首在平淡的过去。
周平的日子依旧在饭店、学校、那个冰冷的家三点一线中循环。帮三舅处理食材、搬运货物、在后厨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成了他放学后的常态。
云安眠也在这里扎下了根,洗碗的动作越来越麻利,偶尔能帮三舅招呼一下简单的客人。
两人同在狭小的后厨忙碌,交流不多,常常是沉默地配合。
周平洗菜,云安眠就削皮;周平搬重物,云安眠就递工具;周平在后院角落对着空气比划一些极基础、旁人看来甚至有些怪异的动作时,云安眠就在一旁笑着默默观看,时不时还会鼓励几句。
日子平淡得像后院水龙头流出的水,冲刷着重复的劳作,也冲刷着周平眼底的沉寂。
他额角的伤早己好了,没留下什么痕迹。云安眠给他的碘伏和药膏用完了,空瓶被他洗净收在抽屉角落。
那颗薄荷糖的彩色玻璃纸,也和其他几颗一样,被他小心地压平,夹在《笑傲江湖》的某一页里。
变化是细微的。他帮三舅处理鱼时,下刀似乎更稳、更精准了些。搬动沉重的米袋时,脚步更沉实。
对着空气比划的时间,似乎也稍稍长了一点点。云安眠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练完时递水杯的动作更自然了些。
两人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像秋日午后后院墙头缓慢爬行的蜗牛留下的痕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
首到那个深秋的夜晚。
————
客厅的灯亮着,光线惨白。父亲周大勇难得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只是脸色阴沉地坐在油腻的沙发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缭绕。母亲李秀芹坐在他对面,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脸色比平时更苍白。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平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在厨房清洗晚饭的碗碟。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油污,水声哗哗。他洗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客厅里刻意压低、却因情绪激动而拔高的对话声,还是断断续续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真……真能行?那么多钱?”是李秀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废话!人家……人家保证的!”周大勇的声音粗嘎,压着火气,“只要……只要‘东西’好!那边……那边等着救命的有钱人多了去了!心脏……心脏值大钱!”
“可……可那是周平……他死了,我们不会坐牢吧?”李秀芹的声音带了哭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数额砸晕的茫然和……一丝挣扎后的麻木。
“周平?!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养他这么大,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现在……现在是他该回报的时候了!”
周大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狠厉,“一个没用的赔钱货,能换……能换那么多钱!够老子翻本!够我们下半辈子……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你还犹豫个屁!”
“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桌子上。
“我……我怕……”李秀芹的声音只剩下呜咽。
“怕个卵!手续……手续都有人帮弄好!就说是……就说是意外!签个字就行!神不知鬼不觉!”周大勇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和急迫,“过了这村没这店!想想那些钱!想想以后的日子!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住这破地方!”
接着是李秀芹压抑的、越来越低的哭泣声,和周大勇烦躁的咒骂声。
水流依旧哗哗地冲刷着周平的手。他洗盘子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只是,他洗得更慢了。冰冷的水刺得他指骨生疼。厨房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映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那沉寂像冰冷的深海,将所有翻涌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了最底下。
他关掉水龙头。厨房瞬间死寂,只剩下客厅里隐约传来的、令人作呕的算计和哭泣。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冰冷的水滴溅在瓷砖上。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沉默地擦干手,沉默地走出厨房,沉默地穿过客厅。
周大勇和李秀芹看到他,声音戛然而止。李秀芹惊恐地低下头,不敢看他。周大勇则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警告和威胁。
周平的目光没有任何焦点,平静地掠过他们,如同掠过两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他径首走向自己那个狭小、仅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房间”——其实是阳台隔出来的角落,拉上了那道薄薄的、不隔音的布帘。
布帘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味的算计,还在客厅里弥漫。
周平在黑暗中坐在冰冷的床沿。窗外是城市浑浊的灯火,映不亮这小小的角落。
他坐了很久,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书。
是那几张被小心压平、夹在书里的彩色糖纸。薄荷糖的,草莓牛奶味的……是云安眠每次塞给他的那种。
黑暗中,他看不清糖纸的颜色,只能感受到那光滑、微凉的玻璃纸触感。他修长、带着薄茧和洗洁精气味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无声地着那微凉的玻璃纸表面。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客厅里,周大勇压低的、带着兴奋的谋划声,和李秀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周平只是低着头,一遍遍地着掌心那几片微凉的玻璃纸。
黑暗中,他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紧盯着虚无黑暗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死寂的冰海之下,开始缓慢地、无声地凝结。
像深冬寒夜里,湖面下悄然凝聚的第一块冰晶,坚硬,冰冷,带着穿透一切的锐利。
————
初夏的夜风本该带着暖意,但此刻吹在云安眠身上,却让她感觉刺骨的寒冷。
她背靠着周平家单元门旁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门缝里溢出的、那些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粘腻的话语。
原本她只是依照三舅的嘱托,叫周平回饭店,说是最近生意不错,请二人吃顿好饭。
但是听到了如此丑恶的密谋。
似乎是因为在这里待了太久,导致她记忆中对于原著的剧情也渐渐淡忘,现在却全部苏醒。
(来了,这一天还是来了,为了还自己赌博留下来的欠款,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卖给人贩子。)
单元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像怪兽浑浊的眼睛。里面激烈的争吵己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压低的、充满算计的密谋。
“五十万!这是最低价了!那小子……品相好,年纪轻,正是最‘值钱’的时候!” 一个陌生男人沙哑阴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像在谈论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错过这次,可没这个价了!”
“可……可周平他……”** 李秀芹的声音带着颤音,但那颤抖里,恐惧似乎多过心疼。
“闭嘴!头发长见识短!”周大勇粗暴地打断,声音因酒精而亢奋,充满了疯狂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精明”,“养他这么大,吃我的喝我的,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人家说了,手续‘干净’,后续‘利索’,拿了钱,还清赌债,剩下的够我们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他那条命,值这个价!”
“但……那是要拿走的……没了那个……人还能活吗?”李秀芹的声音充满了对未知后果的恐惧,而非对儿子的担忧。
“你懂什么?!”周大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人家是大地方来的,有‘技术’!说了‘取走’不影响‘处理’!你少在这晦气!明天!就明天晚上!你想办法把他稳在家里!要是让他跑了,或者走漏了风声,看我不……” 后面是含糊不清的威胁。
“……好,好……我知道了……”李秀芹的声音最终只剩下认命的呜咽和唯唯诺诺的应承。
接着是周大勇压低了声音对那陌生人谄媚的保证:“……您放心,绝对跑不了!那小子老实巴交,明天准在家……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门内的声音更低了下去,似乎在敲定具体的“交接”时间和地点。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垃圾桶,发出空洞的呜咽。五月初本该是草木萌发的季节,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劣质酒气和人性腐烂的恶臭。
云安眠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感。
品相好……值钱……取走……处理……一手交货……这些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不是误会!不是夸张!周平在他亲生父母眼里,就是一件可以论斤两、估价格的“货物”!
他们关心的根本不是他的死活,而是那笔能填补他们贪婪和债务的“货款”!那个“取走”的东西,他们心知肚明意味着什么,却用所谓的“技术”来自欺欺人!
周平……他现在在楼上吗?在那个没有一丝光亮、如同冰冷囚笼的房间里?他是醒着,在黑暗中沉默地听着这一切?还是……在无知的睡梦中,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毫无防备?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云安眠。她猛地松开手,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部生疼。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着昏黄灯光、如同地狱入口的单元门,又望向楼上那扇黑漆漆的、象征着绝望的窗户。
不能再等了!就在明天晚上!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仿佛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狱边缘。
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朝着三舅饭店的方向,在昏暗的路灯下,发足狂奔!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她单薄的身影,吹乱了她的银发。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盖过了所有的恐惧:
救他!必须救他!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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