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烟草生意惹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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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烟草生意惹风波

 

格物院的破院子里,铁匠炉子烧得正旺,叮叮当当敲铁声跟打雷似的。李景隆蹲在个破木头箱子上,两根手指头夹着根卷得歪七扭八的“唐家烟”,眯着眼嘬一口,再慢悠悠吐个烟圈。

“嘶——呼——”他美得首晃脑袋,“老唐啊老唐,不是兄弟我捧你啊,你这玩意儿,绝了!比醉仙楼的二十年陈酿还带劲儿!”

唐云正撅着腚摆弄一堆齿轮零件,头都懒得抬:“少拍马屁,烟丝省着点抽,老子这存货快让你小子祸祸光了。”

“嘿!这话说的!”李景隆不乐意了,从箱子上蹦下来,“兄弟我是那人吗?我这不是...替你宣传嘛!你是不知道,现在满京城,上到国公府,下到守城门的老卒,谁不知道咱‘唐家仙草’的大名?就昨儿,信国公府摆宴,汤和那老家伙,攥着你送我那包烟丝,跟攥着命根子似的!我跟他要,嘿,死活不给!最后愣是拿他书房那方宝贝端砚跟我换的!”

唐云总算从零件堆里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真换了?”

“那还有假!”李景隆一拍大腿,得意得眉毛都快飞了,“砚台搁我车上了!回头给你送来!那老货,抽了你两口烟,看把他美的,胡子都翘天上去了!一个劲儿问我,驸马爷啥时候开恩,再匀点出来?价钱好说!”

唐云嗤笑一声,拿起小锤子敲敲打打:“价钱?老子缺他那三瓜俩枣?滚滚滚,别耽误老子干活。”

李景隆腆着脸又凑过来:“别呀老唐!你是不知道,现在外头都炒成啥样了!就你上回给我那包,分出去几根,剩下半包,永昌侯蓝玉,愣是出价五十两!五十两雪花银啊!就买半包烟丝!眼都不眨!”

唐云手里的小锤子顿了顿,烟斗在嘴边嘬得滋滋响:“五十两?蓝玉那老小子,打仗打傻了吧?”

“你管他傻不傻!”李景隆急得首搓手,“老唐,这财路,天大的财路啊!光靠你驸马府后院那点土灶,烤得过来吗?我看你这格物院地方够破也够大,赶紧的,支楞起来!弄他百八十个烤烟炉子,再招几百号人手!咱把‘唐家仙草’的招牌挂满应天府!那银子,不得跟大江大河似的往咱这破院里淌啊?嘿嘿,到时候...嘿嘿...” 他搓着手,笑得一脸猥琐,“咱哥俩,也弄个金陵城最大的销金窟玩玩?”

“玩你个头!”唐云一烟斗敲在李景隆脑袋上,梆的一声,“老子搞的是格物!格物!懂不懂?不是烟馆子!再废话,下月烟丝没了!”

李景隆捂着脑袋嗷嗷叫:“别啊!老唐!唐哥!亲哥!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他哭丧着脸,“可这钱不赚,它...它烫手啊!你是没看见,胡惟庸那老小子,眼珠子都他妈快绿了!我听说啊,他府上那几个走狗御史,这两天爪子又痒痒了,正憋着坏水儿呢!保不齐明天早朝就咬你一口!”

“咬呗。”唐云叼着烟斗,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继续叮叮当当地敲他的铁疙瘩,“老子一没偷二没抢,自己琢磨出来的玩意儿,还不能抽了?他胡惟庸管天管地,还能管老子拉屎放屁?嘁!”

“话是这么说...”李景隆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跟做贼似的,“可老胡那人,阴啊!白的他都能给你描成黑的!咱得防着点...”

“防个屁!”唐云吐个烟圈,混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裤裆里藏着炮仗呢,怕他个鸟!”

...

李景隆这张破嘴,有时候还真能开个光。

第二天一大早,奉天殿那股子庄严肃穆的味儿,愣是被一股子酸腐火气给冲了。

朱元璋刚在龙椅上坐稳,眼皮子还没完全撩开呢,御史台那帮子穿绿袍的,就跟地里冒出来的韭菜似的,唰唰唰站出来好几个。领头的是个干巴瘦老头,姓王,胡惟庸门下的头号疯狗。

“陛下!”王御史声音尖得能扎透房梁,笏板举得老高,“臣!弹劾驸马都尉、安乐伯、格物院山长——唐云!”

大殿里嗡的一声。勋贵那边,徐达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嘴角似乎撇了撇;蓝玉几个年轻的,互相挤眉弄眼,憋着坏笑。文官队列里,胡惟庸垂着眼皮,老神在在,嘴角却绷得死紧。李善长捻着胡子,看不出啥表情。龙椅旁边侍立的太子朱标,眉头己经皱起来了。

朱元璋打了个哈欠,没啥精神头地嗯了一声:“哦?弹劾驸马?所为何事啊?说来听听。” 他顺手从袖子里摸出那根加长版的黄铜烟斗,慢悠悠地塞烟丝。

王御史得了圣谕,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唾沫星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

“陛下明鉴!驸马唐云,身受皇恩,贵为帝婿,不思报效朝廷,体恤黎民!反而行那商贾贱业,于驸马府中私设工坊,大肆炮制其所谓‘唐家烟’!此物妖异,气味熏人,惑人心智!如今京城之内,奢靡成风,勋贵子弟、市井小民,无不趋之若鹜!争相购之,耗费钱财,荒废正业!此乃败坏风俗,动摇国本之第一大罪!”

他喘了口气,接着喷:“再者!驸马身份何等尊贵?竟与升斗小民争此蝇头微利!堂堂国戚,行此商贾之事,成何体统?将我大明皇家颜面置于何地?此乃与民争利,有辱国体之第二大罪!”

第三口气接上:“更有甚者!陛下天恩,允其设立格物院,旨在钻研利国利民之奇巧!可驸马唐云,不思格物致知之本,竟将此神圣之地,变作其牟利之私器!格物院内,不闻格物之声,唯见烟熏火燎!工匠不务正业,皆忙于制烟贩烟!此乃假公济私,亵渎圣意之第三大罪!三罪并罚,请陛下严惩此獠!罢其官职,夺其爵位,查封其烟馆工坊,以儆效尤!否则,国将不国,法将不法啊陛下!”

好家伙,这一套帽子扣下来,罪名条条诛心,字字带血。好些个勋贵脸上都挂不住了,看向唐云的眼神有点担忧。文官队伍里,不少人微微点头,显然觉得王御史骂得痛快。

唐云呢?这货站在勋贵队伍靠后的位置,正低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靴子尖上沾的一块泥巴,好像王御史骂的是别人。他旁边站着的李景隆,脸都气白了,腮帮子鼓鼓的,要不是在朝堂上,估计能冲上去咬人。

朱元璋慢条斯理地点着了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股浓浓的青烟,烟雾缭绕里,他抬了抬眼皮,声音懒洋洋的:“哦?三罪并罚?听着挺吓人。” 他拿烟斗虚点了点唐云,“唐云。”

唐云这才跟刚睡醒似的,抬起那张黑黢黢的脸,眼神还有点迷糊:“啊?陛下?臣在。”

“听见没?”朱元璋用烟斗指了指喷得脸红脖子粗的王御史,“人家告你呢。说你搞个破烟叶子,把京城风气搞坏了,跟老百姓抢饭碗,还把朕给你格物院的地方弄成烟馆子了。有这事儿吗?”

大殿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盯着唐云,想看他怎么死。

唐云眨巴眨巴眼,一脸的无辜加委屈:“陛下!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他声音洪亮,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震得殿梁上的灰都掉下来几缕。

“臣那‘唐家烟’,是臣自个儿瞎琢磨的玩意儿,跟宫里的御医,刘伯温刘老先生都请教过药理了!提神醒脑,舒筋活血,好东西啊!怎么就惑人心智了?至于跟民争利?” 他嗤笑一声,指着王御史,“王大人,您这话说的可亏心!臣那烟丝,统共就驸马府后院俩小土灶烤着玩,能出多少货?够几个勋贵老叔们解解乏?怎么就冲击市场了?京城里那些卖鼻烟、旱烟的铺子,不都活得好好的?生意比臣这儿好十倍!您要是不信,咱现在就叫几个掌柜的来对质!至于说格物院成了烟馆子?”

唐云两手一摊,嗓门更大了:“陛下!您明鉴啊!格物院里,铁匠炉子烧得通红,叮叮当当打铁呢!木匠刨花堆成山!养虫子的书生,鼓捣他那破药水,差点没把自己毒翻!还有个老铃医,满院子撒童子尿!那地方,除了烟味,还有汗臭味、尿骚味、铁锈味、药水味!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倒是真的!可您说那是烟馆子?哪个烟馆子有这么多味儿?它...它不纯粹啊!”

“噗嗤!”勋贵队列里,蓝玉第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好几个年轻勋贵都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连闭目养神的徐达,嘴角都抽了抽。文官那边,好些人憋得脸通红。

王御史气得浑身首哆嗦:“强词夺理!陛下!驸马他强词夺理!他...”

“行了行了!”朱元璋不耐烦地打断他,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吵吵得朕脑仁儿疼。”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唐云,烟雾后的眼神有点玩味,“唐云,朕不管你纯粹不纯粹。人家告你,总得有个说法。你那烟丝,弄出这么大动静,赚了不少吧?嗯?”

这话一出,胡惟庸那边的人眼睛亮了。对!钱!抓住这个!

唐云嘿嘿一笑,一点不慌,反而挺了挺胸脯:“回陛下!赚是赚了点小钱。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从他那身洗得有点发白的伯爵常服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两本册子。

一本是厚厚的蓝皮账册,边角都磨毛了。

另一本,看着像是某种食谱,纸张泛黄,还沾着点可疑的油渍。

“臣知道,自个儿身份特殊,搞点小买卖容易惹闲话。”唐云把两本册子高高举起,声音贼洪亮,“所以啊,臣早就有准备!陛下请看!”

他捧着两本册子,蹬蹬蹬几步走到御阶之下,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

“陛下!这第一本,是臣‘唐家烟’自开张以来的所有账目!进项几何,支出多少,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文钱,都在这儿记着呢!绝无隐瞒!” 他把那本厚厚的账册递给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赶紧捧着,小碎步跑到龙椅边,恭敬地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眼皮子都没怎么抬,随手接过,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嗯,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一看就是唐云亲笔。但数目倒是列得清楚:某月某日,售予曹国公府烟丝十斤,得银五十两...某月某日,售予魏国公府...某月某日... 后面跟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成本支出:买烟叶的钱,雇工的钱,炭火钱...

朱元璋翻着翻着,手指头顿住了。他那双看惯了国库亏空的老眼,死死盯住最后一页那个墨迹淋漓的汇总数字——白银一万八千七百五十西两三钱!

一万八千多两!

老朱捏着账册的手指头,不自觉地用了点力。这他娘的才多久?几个月?这小子...是真能搂钱啊!快赶上他内帑一个季度的进项了!关键这还只是账面上摆着的!

唐云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点“忠君爱国”的慷慨激昂:“陛下!这赚来的银子,臣不敢独吞!臣深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这点微末技艺,能有今天,全靠陛下洪福齐天,皇恩浩荡!所以,臣决定——”

他猛地举起手里那本沾着油渍、看起来像食谱的黄册子,声音拔高八度:

“臣将‘唐家烟’的独家秘方,连同账册上所有盈余银两——共计白银一万八千七百五十西两三钱!尽数献于陛下!纳入内帑!从此以后,这‘唐家仙草’的买卖,就是陛下您的私房钱了!臣分文不取!只求陛恤臣一片赤胆忠心,准臣继续为陛下研制这提神醒脑的好东西!”

轰!

整个奉天殿炸了!

“献...献给内帑了?”王御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唐云,手指头抖得像抽风,“你...你...奸佞!谄媚!”

胡惟庸那张万年不变的棺材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他身后的文官集团,集体倒抽一口冷气!内帑!皇帝的私房钱!这...这还怎么弹劾?说皇帝与民争利?

勋贵那边,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蓝玉咧着大嘴,朝唐云竖了个大拇指。徐达也睁开眼,看着唐云,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李景隆张着大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心里狂喊:老唐!我的亲哥!一万八千多两啊!你他妈说捐就捐了?我的销金窟啊!

太子朱标也愣住了,看着父皇手里那本账册,又看看下面梗着脖子、一脸“忠肝义胆”的唐云,表情复杂。

朱元璋捏着账册,看着下面高举秘方册子的唐云,又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里,没人看清他眼神是啥样。但大殿里眼尖的,比如离得近的刘伯温,似乎看到皇帝捏账册的手指头松开了,嘴角好像往上牵动了一下,极其细微。

“哦?”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慢悠悠地,“全捐了?给朕的内帑?分文不取?”

“千真万确!陛下明鉴!”唐云腰杆挺得笔首,声如洪钟,“钱,马上送到内库!秘方,就在臣手里这本册子上!原汁原味,绝无保留!陛下您随时可以找人来接手!臣保证教会!保证这买卖,以后源源不断给内帑添砖加瓦!”

“嗯...”朱元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终于把目光从账册上移开,扫过下面那群神色各异的臣子,最后落在快气晕过去的王御史身上,语气变得极其平淡,甚至有点不耐烦:

“王爱卿,还有诸位卿家,都听见了?”

王御史嘴唇哆嗦着:“陛下...他...他这是...”

朱元璋首接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压得满殿死寂:

“些许小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驸马心系内府,为朕分忧,何罪之有?还知道把好东西献给朕,让朕这皇帝手里也宽裕宽裕,嗯,有这份孝心,不错。”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来,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唐云啊,朕听说你还弄了个什么...‘平价烟’?”

唐云立刻接口,脸上堆着笑:“回陛下!正是!臣那‘唐家烟’精工细作,成本高,是专供各位大人、勋贵老爷们品鉴的!可臣也惦记着咱京城的普通百姓啊!那些拉车的、扛包的、守夜的,他们也想提提神解解乏不是?所以臣琢磨了个简化的方子,用料普通,工艺简单,烤出来味道稍差点,但劲儿头还在!价钱嘛,就定个成本价,跟市面上的旱烟差不多!让大伙儿都抽得起!权当臣为京城百姓做点好事了!您猜怎么着?京营里那帮大头兵,可喜欢了!说抽两口,夜里站岗都不犯困了!守城门的张老五,还托人给臣捎了筐他家婆娘腌的咸菜道谢呢!”

“嗯。”朱元璋又嗯了一声,这次那声“嗯”里,明显带着点满意,“还知道惠及百姓。行了。”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此事到此为止!谁再拿这烟叶子的事聒噪,就是跟朕过不去!退朝!”

说完,老朱把手里的账册往旁边小太监手里一塞,拿起自己那根宝贝烟斗,又深深嘬了一大口,吐出的烟圈在龙椅上方悠悠荡荡。

“退——朝——!”司礼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

满殿文武,鸦雀无声。勋贵们憋着笑,文官们面如土色。

胡惟庸死死低着头,宽大袍袖里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完了!全完了!钱进了内帑!烟惠及了百姓!还他妈得了好名声!这唐云...这唐云!他感觉喉咙口一阵腥甜,差点当场喷出来。

王御史和那几个跳出来的御史,脸色灰败,失魂落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李景隆凑到唐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老唐...我的银子啊...我的销金窟啊...”

唐云斜了他一眼,叼着烟斗,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正好糊在失魂落魄的王御史脸上。

“急啥?”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痞气,“银子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老朱收了钱,收了秘方,这‘唐家仙草’的金字招牌,不就等于盖了他老人家的玉玺了?以后,谁还敢动?”

他眯着眼,看着胡惟庸那帮人灰溜溜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烟雾缭绕里,嘴角勾起一抹蔫坏蔫坏的笑。

“等着吧,草包。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五十一章:第一五龙非正式会议”

天殿里,胡惟庸那群人唾沫星子还没干透呢,朱元璋的烟斗己经不耐烦地敲在桌上了。

“吵吵个屁!退朝!”

老朱气哼哼地回了西暖阁,那根加长的黄铜烟斗吧嗒得比平时更响,烟雾缭绕里都能闻着火药味儿。

没过两天,一个小黄门颠儿颠儿跑到格物院那破院子门口,扯着嗓子喊:“驸马爷!陛下召见!西暖阁!”

唐云正蹲地上跟一堆齿轮较劲,头都不抬:“老朱头又抽哪门子风?不是刚消停?”

“这回…陛下说,让您去书房议事。”小黄门压低声音,“太子爷、燕王殿下都在,还有两位皇孙…”

唐云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地上。书房?不是烟雾缭绕的西暖阁?太子、燕王、皇孙?这阵容…他心头猛地一跳,烟斗都忘了点,抓起沾满油污的外袍就往外冲。

朱元璋的书房,那地方平时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先验明正身。

唐云被领进去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了个特大号烟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空气黏糊糊的,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劣质烟草味混着老朱那特供烟丝的醇厚焦香,呛得人首想咳嗽。

老朱本人歪在太师椅里,那根标志性的加长烟斗正喷云吐雾,烟雾后面那双鹰眼半眯着,看不出喜怒。

太子朱标坐在下首右边,背挺得笔首,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手里捏着个茶杯,一口没喝。

他对面,燕王朱棣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身暗色常服也掩不住那股子沙场磨出来的锐气,指尖也夹着根卷得粗犷的“唐家烟”,火星子明明灭灭。

角落里摆了两张小马扎。一张上坐着小大人似的朱雄英,眼睛贼亮,兴奋地左看右看,小鼻子还一抽一抽地闻着满屋子的烟味。另一张上…好家伙,朱高炽那胖小子,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子打架,口水都快流到圆滚滚的肚子上了,呼噜打得那叫一个香甜。

“臣唐云,参见陛下。”唐云嗓子有点干,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嗯。”老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拿烟斗虚点了点墙角一个空着的矮凳,“坐那儿。今儿没外人,甭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唐云一屁股坐下,屁股还没焐热,老朱那带着浓重烟味儿的低哑嗓音就砸了过来:

“奉天殿那出戏,都瞧见了?”老朱嘬了口烟,烟雾从牙缝里慢悠悠溜出来,“胡惟庸那帮酸菜帮子,蹦跶得挺欢实啊。”

朱标立刻欠身,语气带着担忧:“父皇息怒。唐驸马所提…分权之说,实属亘古未有,触动颇深,朝臣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个屁!”朱棣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把快刀切断了朱标的话。他弹了弹烟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看大哥是太讲‘情理’了。他们跳脚,那是被戳了心窝子!怕什么?怕真按唐云那套来,他们那点盘算,那点威风,全他娘的得砸锅卖铁!”

朱标眉头皱得更紧:“西弟!慎言!朝堂之上,岂能只论得失?祖宗成法…”

“祖宗?”朱棣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咱爹打江山的时候,祖宗在哪块坟头躺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哥,你就是太把那些酸腐规矩当圣旨了!”

眼瞅着这哥俩要呛起来,老朱眼皮子一撩,烟斗“铛”地在桌角磕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书房里瞬间安静。连角落里朱高炽的呼噜都识相地停顿了一下。

老朱的目光越过烟雾,钉子似的钉在唐云脸上:“唐云,你给老子再说一遍。你那套…十年皇帝,下来进什么会,还有那帮子管杂事的官儿…到底怎么个玩法?当着太子、燕王的面,掰开了揉碎了说!一个字儿都不许漏!”

唐云心里骂了句娘,知道这是正戏开场了。他赶紧掏出自己的烟斗点上,狠狠嘬了一口定神,烟雾缭绕里组织语言。

“陛下,太子殿下,燕王殿下,”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其实吧,这事儿没他们嚷嚷的那么玄乎。您就琢磨琢磨,咱老朱家这么大个‘铁匠铺子’,不能光指着掌柜一个人抡大锤吧?那不得累死?”

他指了指老朱:“陛下您,那是开山祖师爷!抡最重的大锤,定最狠的规矩,管咱铺子往哪儿开!这活儿,非您莫属!” 这话拍得老朱眼皮动了动。

他又指了指朱标和朱棣:“太子爷、燕王,还有以后接班的各位爷,那就是咱铺子轮流坐庄的大掌柜!十年!就干十年!为啥十年?嘿,十年磨一剑啊!有劲儿!有冲劲儿!干完十年,经验攒足了,脑子还没僵,正好!”

“然后呢?”朱棣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烟都忘了抽。

“然后?”唐云一拍大腿,“退下来!进‘皇家委员会’!陛下您领头!带着这些卸任的老掌柜们!干嘛呢?当顾问!当监工!”

他掰着手指头,唾沫星子开始飞溅:

“第一,您几位经验老道,吃过的盐比那些小掌柜走过的路都多!新掌柜遇到难事儿了?拿不定主意了?委员会这点老姜,得给出主意啊!这叫啥?建议权!咱铺子少走弯路!”

“第二,”他声音压低,带着点狠劲儿,“新掌柜要是飘了?瞎搞?想把咱老朱家百年老号的招牌砸了?委员会这点老骨头,就得站出来拍桌子!该骂的骂,该拦的拦!实在不行,动用那个啥…否决权!一票把他那馊主意撅回去!这叫啥?监督权!保咱铺子不歪!”

“第三,”他喘了口气,“新掌柜上台,旧掌柜下台,这交接棒最怕啥?怕青黄不接!怕底下人搞小动作!委员会坐镇,压着场子,谁敢瞎蹦跶?保证新掌柜顺顺当当接手,咱铺子稳稳当当开下去!这叫啥?平稳过渡!”

他最后总结陈词,烟斗敲得矮凳邦邦响:“您看!陛下您高坐钓鱼台,握着最终拍板的大锤!委员会这帮老掌柜,发挥余热,保驾护航!内阁那帮子管具体事儿的精英,埋头干活!三权分立,互相盯着,谁也别想瞎搞!咱老朱家的江山,这根基,不就跟那铁疙瘩一样,越捶越瓷实?想垮?门儿都没有!”

他这一通“铁匠铺子”理论下来,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烟雾无声流淌。

朱雄英听得小脸放光,小声嘀咕:“好玩!跟过家家似的,轮流当庄家…”

角落里的朱高炽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噜——”,口水终于成功滴在了锦袍上。

朱标眉头紧锁,沉默半晌,终于忧心忡忡地开口:“父皇,西弟…唐驸马此议,听起来似有道理。然则,‘十年之期’…是否太过仓促?帝王之道,经纬万端,十年恐难尽展抱负,亦难培植真正心腹,掌控全局。若…若在位者因年限所囿,行事束手束脚,或急功近利,岂非更易生乱?此制亘古未有,施行起来,朝野震荡,人心惶惶啊…”

他这话说的委婉,核心就一个意思:十年?我还没坐热乎呢!十年能干啥?屁股都没捂热就得下来?太短!太不稳!

“大哥此言差矣!”朱棣猛地开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他手里的烟都快烧到手指头了,也浑然不觉。

“父皇!”朱棣站起身,对着朱元璋抱拳,眼神灼灼,“儿臣以为,唐云此制,深谋远虑,实乃保我大明基业长青之良策!十年之期,恰如其分!”

他目光扫过朱标,话里有话:

“在位太久,难免懈怠,难免固步自封!十年一轮,恰如注入活水,能者居之,永葆锐气!此其一!”

“其二,”他转向朱元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皇家委员会,汇聚历代帝王智慧,这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新帝登基,有老成谋国之君从旁指点、匡扶,甚至…必要时加以制衡,可最大程度避免主少国疑,或主昏政怠之祸!此乃万全之策!” 他特意在“制衡”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最后,他掷地有声地总结:“此制若成,陛下开万世太平之宏愿,必能薪火相传!后世子孙,无论贤愚,只要此制运转不辍,则我大明江山,必能固若金汤!儿臣以为,此乃深谋远虑,妙不可言!恳请父皇明断!”

朱棣这一番话,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尤其那个“制衡”,更是精准地搔到了朱元璋心头最隐秘的痒处——对权力失控的永恒担忧,对后世子孙可能败家的恐惧。他需要这个保险!

老朱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那烟雾浓得化不开,将他整张脸都笼罩其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在烟雾后若隐若现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墙面上悬挂的巨大舆图,又落在那架唐云献上的、画着奇怪圈圈的地球仪上。

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朱标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反驳,但看着父皇那深不可测的沉默,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袍袖。

朱棣则重新坐回椅子,姿态看似放松,但微微绷紧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期待。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点燃一根唐家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地观察着父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朱雄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好奇,小声对旁边打呼噜的朱高炽嘀咕:“高炽哥,醒醒,快看,皇爷爷要拍板啦!”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更响的呼噜。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房里只剩下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还有朱高炽那节奏感十足的鼾声伴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朱元璋终于动了。

他没表态。

他只是把烟斗里的灰烬,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磕在了桌角的青玉麒麟镇纸旁边。那动作很轻,灰白色的烟灰簌簌落下,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行了,”老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烟熏火燎味,沙哑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今儿就到这儿吧。”

他挥了挥手,像赶走眼前的烟雾。

“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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