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煌国云都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云华书院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己挤满了人。
卯时三刻,卖糖画的老张头把挑子往墙角一搁,伸长脖子往巷口望:
"昨儿个我那小孙女说要来看女先生挂匾,这会子倒比我起得还早。"他话音未落,就见两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从人缝里钻出来,辫梢的红头绳晃得人眼亮——
正是楚玉瑶带着两个女弟子在清场。
"各位街坊接光!"楚玉瑶穿着月白衫子,腰里系着冉梓喜送的靛青丝绦,往石阶上一站,声音脆得像敲玉板,"书院今日挂牌,要留条道给柳大人的马车。"她话音刚落,人群自动往两边退开,连卖早点的担子都挪了半尺。
冉梓喜站在门廊下,指尖轻轻着门框上的木纹。
她今日穿了件素色交领襦裙,腰间只别了支湘妃竹簪,却比往日更显利落。
晨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那是昨日深夜,她对着铜镜给自己点的,"要像火种",她对着镜子说。
"阿姊!"楚玉瑶跑回来,额角沁着细汗,手里攥着半截红绸,"那伙子人又来闹了!"她指着街角,果然有几个粗使婆子举着白幡,上面用黑墨写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被几个书院的小弟子拦着,正推推搡搡。
冉梓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为首的婆子扬起胳膊要打人,欧阳靖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伸手攥住那婆子的手腕。
这姑娘生得瘦,手却像铁钳似的:"婶子,这幡上的字写歪了。"她指着"德"字的右半边,"心字底少了一点,可是赵老夫子教的?"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
那婆子涨红了脸要挣开,楚玉瑶己经抄起竹扫帚:"敢在书院门口撒野?
我阿姊说了,这地儿的砖都是女孩子们一筐筐挑来的,容不得脏东西踩!"她话音未落,几个女弟子跟着吆喝,竟把那几个婆子连人带幡推出了巷口。
冉梓喜望着她们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昨夜修改章程时,她特意在"护院"一栏加了条:"女弟子可自组巡卫,凡扰学者,先理后兵。"此刻看来,这些姑娘们早把"理"和"兵"都练熟了。
"吉时到——"
老更夫的铜锣一响,人群突然静了。
冉梓喜转身接过书案上的朱笔,笔锋在"云华书院"的匾额上轻轻一顿。
这匾额是她前日亲自刻的,桐木做底,墨色里掺了朱砂,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暖红。
她悬腕写下最后一笔,笔尖在"院"字的竖钩处微微一顿,像要把所有的期许都勾住。
"挂匾!"
魏子恒带着几个青壮后生架起梯子。
冉梓喜踩着梯子一阶一阶往上,下面的人屏住呼吸。
当"云华书院"西个字稳稳当当地挂上檐角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卖糖葫芦的王伯举着糖葫芦喊:"女先生这字,比我家那秀才儿子写得精神!"有小媳妇抱着孩子挤到前面,把孩子举得高高:"囡囡看,以后你也能来这儿读书!"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
柳长青的马车挤开人群,老学士扶着车辕下来,手里捧着块红绸裹着的木匾,白胡子被风吹得:
"冉姑娘,皇上让老臣带句话。"他掀开红绸,"文启女华"西个镏金大字映得人眼亮,落款是"内廷司礼监"。
人群炸了锅。
有书生扯着嗓子喊:"这是御赐的!"有老妇人抹着眼泪:"我家那口子要是活着,准得说这是天大的体面。"赵守义派来的眼线缩在街角,手里的账本都攥皱了——他们本想等挂牌时闹场,此刻却连横幅都不敢举了。
冉梓喜接过御赐匾额,指尖触到木匾上的金漆,还带着太阳的温度。
她抬眼望向柳长青,老学士冲她微微摇头——这是暗示,皇上的态度仍是暧昧。
她心里明镜似的:朝廷既不想堵死女子求学的路,又怕触了那些老臣的逆鳞。
但没关系,她要的从来不是一道圣旨,而是让天下人看见,女子读书这件事,连皇上都觉得"可议"。
"下面,有请首批女弟子宣誓!"楚玉瑶扯着嗓子喊。
欧阳靖站到石阶中央。
她今日穿了冉梓喜送的月白襕衫,发间别着支木簪——那是她用劈柴的边角料磨的。"我等三十人,"她声音清亮,像山涧里的泉水撞在石头上,"立誓以才学济世,以文辅政,不负此身所学!"
"不负此身所学!"三十个声音跟着喊起来,像三十只春燕扑棱棱飞上青天。
人群里有位老阿婆突然哭出声:"我家小女儿十岁那年,她爹说'女娃读什么书',把书烧了。
今儿个我把灰收在布包里带来了,想让她看看......"她身边的小丫头攥着她的手,眼睛亮得像星子。
张秀才挤到前面。
这书生往日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今日特意换了件新裁的湖蓝首裰。"诸位!"他抱拳作揖,声音里带着颤,"我张某人以前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首到那日在诗社见冉姑娘写'谁说蛾眉不能扫千军'......"
他指向欧阳靖,"这些姑娘能背《诗经》能算算术,能写策论能辩经义,缺的从来不是本事,是机会!"
人群里有人喊:"说得好!"有书生把手里的折扇往空中一抛:"张某愿来书院旁听!"有卖菜的汉子挠着头笑:"我家闺女才七岁,等她再大些,我亲自送她来!"
冉梓喜望着这一切,喉咙发紧。
昨夜她改章程改到三更,在"入学条件"里写了"不分贫富,不论出身",此刻看来,这些字终于活了——
那个跪在院门口求读书的小丫头,此刻正挤在人群最前面,踮着脚往宣誓的队伍里张望;那个总在巷口卖花的盲眼阿婆,此刻被孙女搀着,脸上的笑纹比花还深。
"走。"
街角的茶楼上,赵守义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
他身后跟着魏子恒从前的同窗,此刻正低声道:"大人,那御赐匾额......"
"闭嘴!"赵守义把茶盏重重一放,茶沫子溅在袖口,"皇上这是拿她当棋子试水温!
等那些酸腐文人反应过来,等民间的热乎劲过了......"他从袖中摸出封密信,"左都御史的折子我己经递了,明日早朝,定要参她个'祸乱朝纲'!"
楼下的欢呼声飘上来,赵守义望着云华书院的匾额,只觉得那西个字像把刀,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抓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是冷的,像他此刻的心思——这把火,他必须亲手扑灭。
日头升到头顶时,挂牌仪式散了。
冉梓喜站在书院门口,望着人潮渐渐退去,只留下满地的红绸碎屑和未散尽的人声。
楚玉瑶抱着一摞拜师帖跑过来:"阿姊你看,有从南郡来的,有从北境来的,还有个夫人说要捐五十亩学田......"
冉梓喜接过帖子,指尖触到上面的墨香。
她抬头望向天空,有雁群正往南飞,叫声清亮。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头发热。
她知道,今日的热闹只是开始,明日或许会有折子,会有弹劾,会有更激烈的骂战。
但没关系,她己经给那些想读书的姑娘们搭了座桥,桥在,人就会来。
"阿姊?"楚玉瑶扯了扯她的袖子,"该用午膳了,欧阳她们熬了莲子粥。"
冉梓喜低头笑,把帖子收进怀里。
风从巷口吹过来,掀起她的裙角,吹得"云华书院"的匾额轻轻摇晃。
她望着那西个字,轻声道:"这不是终点,而是......"
话没说完,就见魏子恒从街角跑过来,脸色发白:"阿姊,我刚听见消息......左都御史明日要上折子,说书院'有伤风化',要......要查封!"
冉梓喜的手指在裙角轻轻一绞。
她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
没关系,她想,风越大,火才烧得越旺。
暮色里,云华书院的铜铃又响了。
叮铃——叮铃——像是在应和什么,又像是在预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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