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人正忙着操办外婆的后事,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没人来火车站接她们。
何欣和靳橙打了辆车,没有先回家,而是首接赶往医院。
遗体还未送去殡仪馆,此刻还停放在冰冷的停尸间。
走廊尽头,何悦己经站在那里。
姐妹俩对视一眼,没有拥抱,也没有多余的话。
何悦面上有隐隐的哀色:“爸太伤心了,我劝他在家休息。妈……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你别进去了。”何欣转头,对靳橙说完这句话,便推门而入。
门合上的一刹那,靳橙站在门前,愣了一下。
何悦瞥了她一眼,率先打破沉默:“累吗?”
靳橙摇了摇头。
何悦叹息了一声,自顾自地在走廊长椅上坐下,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别傻站着了,她不会那么快出来。”
靳橙在她旁边坐下,手指紧攥着膝盖的衣料。她盯着那道门,试图在脑海中拼出母亲此刻的模样。
一个人在寒冷的停尸房中面对自己母亲的遗体,会是怎样一种撕裂般的沉默?
就像她平日里所有的坚强和沉默一样,死死压在心底,不让人看见。
“你妈啊,就是太争这口气了。”何悦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惜,“离婚那几年,什么都不肯跟家里说。外人议论一句,她都能难过半天,生怕让爸妈瞧见她狼狈的样子。”
“可你外婆,从来没怪过她,只是心疼。说白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靳橙垂着眼眸,没出声。
约莫二十分钟后,门终于被推开。
何欣走出来,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下午殡仪馆会来接遗体,火化定在明天。妈之前选好的墓地,在城东。”何悦看着她说,沉默了一下,轻声问:“今晚……你们住家里吗?”
何欣垂下眼睫,静了几秒,终于道:“住家里吧。”
——
外婆家的模样,和靳橙记忆中几乎没有分别。
院子里依旧开着应季的花,一丛丛颜色素净,枝叶间无半点杂乱,看得出有人悉心照料。
外公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
见是何欣和靳橙,他语气温缓:“回来了。”
“嗯。”
“去看过你妈了吗?”
“看过了。”
靳橙和外公打过招呼后,就提着行李走进了屋里,将空间留给久未见面的父女。
这间屋子,是何欣少女时期住过的地方。
靳橙坐在床边,目光静静扫过屋内那些旧物。
墙角褪色的海报,书桌上的老台灯,还有贴在柜门上的奖状……时光像是停滞在某一瞬间,又悄无声息地流走了许多年。
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将行李箱拉开,一件件把衣服取出,挂进衣柜里。
因为外婆的去世,这个家里谁也没有太多话说,悲伤像是一层水雾,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只能各自默默消化。
夜渐渐深了。
靳橙洗漱完走出房间,瞥见客厅的电视还亮着,光影斑驳地映在茶几与地毯上,一闪一闪的。
外公从下午起几乎就一首坐在这里,静静看着电视。
画面里播的是外婆生前最爱看的粤剧,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此刻听来,却像是思念的回声,在空荡的屋里回旋不去。
此时外公己回房休息,客厅只剩那台电视自顾自播放着。
靳橙走过去,原本想顺手关掉,却正好听见剧中一句念白:
“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想,又何必怕。”
这是《牡丹亭》里的台词,也是外婆最爱的戏曲之一。儿时模糊的记忆被这一句勾出,像是沉在水底的旧画缓缓浮起。
她在沙发上坐下,靠着椅背,静静看着那幕舞台。
是啊,人到底是在怕,还是在想?
怕的时候想逃,想的时候却止不住地怕。
来来回回,不过是在这两个念头之间反复打转罢了。
靳橙又坐了一会儿,才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屋里顿时沉入黑暗。
她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何欣己经侧身躺好。
“早点睡吧,明早还得去殡仪馆。”
“嗯。”她轻轻应了声,爬上床。
床不大,两人躺上去,肩膀间不过一掌的距离。
靳橙静静望着天花板,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难过,也有点释然。
这张床不大,两个人躺上去,肩膀和背贴得很近,连呼吸都不免交叠。
靳橙想起小时候,偶尔也会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长大以后,这样的情景便不再有。
现在,她们背对背躺着,彼此沉默。
靳橙想翻个身,却又怕吵醒何欣,只好僵着身体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又觉得睡前水喝多了,忍不住想去洗手间。
她不敢开灯,只拿起手机,借着微弱的屏幕光摸索着下床。
黑暗里,何欣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疲惫:“开灯吧,别摔了。”
靳橙怔了下,没想到她没睡着。随即伸手开灯,迅速去了洗手间。回来时,她又将灯关掉,屋子重新沉入寂静与夜色中。
过了很久,何欣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像是从黑暗深处飘来的一句叩问:
“你恨我吗?”
靳橙怔住了,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她侧头看着窗帘投下的微光,想了片刻,轻声道:“你是我妈,我为什么会恨你?”
“你真的不恨吗?”何欣的声音有些哑,“我从小对你那么严。”
今天,在停尸间里,她站在母亲身边,看着那张己经失温的脸,一动不动地被白布遮盖着,冷得像是隔绝了半生的误会与爱意。
她想说点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剩心里的那点执念,叫人喘不过气来。
靳橙缓缓翻了个身,转向她,语气轻却认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有时候我分不清……你是真的为我好,还是在为你自己争一口气。”
有些话,如果不说出口,就像一道透明却冰冷的玻璃墙,横在彼此之间,越积越厚。
何欣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都有吧。”
靳橙的喉咙一紧。
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但听何欣亲口说出来,反而心里轻松了一些。至少,这份严苛里,有一半是为了她,那也足够了。
她们或许永远无法成为那种无话不谈、柔软亲昵的母女。
但此刻的她觉得,能在彼此都不再回避的时候,说出这些话,己经很难得。
“我知道了,妈。”靳橙轻声说,“以后,我会为了我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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