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评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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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评分表

 

拆线的那天,疼痛像一把钝刀在胸口来回锯。

桑宁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揪住床单。护士每剪断一根缝线,她就倒吸一口冷气,眼前闪过一片黑白雪花。

"马上就好。"护士的声音隔着疼痛传来,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最后一针了。"

当最后的线头被抽出时,桑宁的眼泪己经流到耳朵里。她模糊地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陈远标志性的反戴棒球帽。

"有人找你。"护士收起器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需要我放他进来吗?"

桑宁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点点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头发因为一周没洗而油腻地贴在额头上。她急忙拉了拉病号服的领子,遮住那片狰狞的疤痕。

陈远溜进来时带着一阵风,手里举着一块写字板:"桑宁女士,麻烦做个疼痛评分。"他装出严肃的医生腔调,"从零到十,零是不疼,十是......"

"八点五。"桑宁打断他,声音还带着哭腔。

陈远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几张A4纸:"那请选择对应的表情。"纸上画着一排夸张的卡通脸,从笑眯眯到龇牙咧嘴,最后一个甚至口吐白沫。

桑宁忍不住笑出声,立刻因为牵动伤口而皱眉。"你无聊不无聊......"

"有效就行。"陈远得意地拉过椅子坐下,棒球帽檐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每次术后都靠这个转移注意力。"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瘦了,病号服领口露出凸出的锁骨。桑宁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新鲜的针眼,周围一片淤青。

"你又做检查了?"

"常规心导管。"陈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MP3播放器,"给,止痛神器。"

桑宁接过那个银色的小盒子,机身上贴满了星星贴纸。"这是......"

"我录的。"陈远突然有点不自在,眼睛盯着窗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疼得厉害时就听听。"

他说话时耳尖微微发红。桑宁按下播放键,轻柔的口琴声流淌而出,是《小星星》的旋律,但被改编得更加舒缓,像夏夜微风拂过麦田。

"你自己编的?"

陈远点点头,突然站起来:"该回去吃药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按左边按钮可以切歌,有一首特别催眠......"

护士来换药时,发现桑宁己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MP3,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疼痛在第三天变得可以忍受。桑宁终于能自己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完一碗粥。妈妈回旅馆洗澡去了,爸爸去和周医生讨论出院事宜。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床单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她再次打开陈远的MP3。前几首都是口琴曲,有些她听过,有些没有。翻到第七首时,显示的歌名是空白。桑宁好奇地点开。

起初只有沙沙的背景音,像是录音时不小心录进去的。然后传来一声轻咳,陈远的声音轻轻响起: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病房里的人都睡了,连监护仪的报警声都变得礼貌起来。"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些许疲惫,"我刚写完遗愿清单的最新版本,突然想录点什么。"

停顿。背景里有隐约的呼吸声。

"今天遇到一个女孩,也叫桑宁。名字真好听,像一棵安静的小树。"纸张翻动的声音,"她明天要做手术,看起来很害怕。我把我那套'疼痛评分表情包'给她了,希望有用。"

又是一段沉默。桑宁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陈远独自面对黑夜的病房。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的心脏是正常的......"陈远的声音突然中断,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算了。录音真好,可以随时删掉说错的话。"

口琴声突然响起,是桑宁没听过的旋律,比《小星星》复杂得多,时而欢快时而忧伤。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陈远轻声说了句什么,但被突然响起的监护仪警报盖住了。

桑宁反复倒回去听,却怎么也分辨不出那句话。她把MP3贴在胸口,那里传来一阵新鲜的疼痛——不是伤口的疼,而是一种奇怪的、温暖的胀痛。

门突然被推开,实习医生林姐拿着病历本走进来。"今天感觉怎么样?"她熟练地检查着引流管。

"好多了。"桑宁迅速把MP3塞到枕头下,"林医生,您知道17床的情况吗?"

林姐的手顿了一下:"陈远?"她继续低头记录数据,"法洛西联症,己经做过三次姑息手术,肺动脉发育不良......"她突然停住,"他跟你说了多少?"

"就说...是西联症。"

"嗯。"林姐合上病历本,"他情况比较特殊,不能做根治术,只能一次次修补。"她犹豫了一下,"其实上周他的血氧一度掉到60以下......"

桑宁的心跳突然加快,监护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林姐连忙安抚:"别紧张,现在稳定了。"她叹了口气,"那孩子很坚强,总说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林姐离开后,桑宁摸出枕头下的MP3,再次播放那段录音。这次她注意到背景里微弱的、不规律的心跳声——陈远的心脏,在寂静的深夜里独自跳动的声音。

傍晚,陈远又溜了过来,这次带着一副扑克牌。

"21点,赌注是晚餐的布丁。"他洗牌的动作娴熟得不像个病人,"我赢了你就把芒果布丁给我。"

"你输了怎么办?"

陈远咧嘴一笑:"那我就勉为其难教你吹口琴。"

他们玩了三局,桑宁全输。陈远得意地吃着赢来的布丁,突然问:"听过我给你的录音了?"

桑宁的耳朵一下子热起来:"嗯...那首没名字的......"

"哦,那个啊。"陈远用勺子刮着布丁杯,"随便录的,别在意。"但他的耳尖又红了,和中午一样。

"里面有心跳声。"桑宁鼓起勇气说,"是你的心跳吗?"

陈远放下勺子,塑料杯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技术不好,把监护仪的声音也录进去了。"他避开桑宁的目光,"对了,想不想去天台?今晚据说有双子座流星雨。"

"我能去吗?"

"我借了轮椅。"陈远眨眨眼,"趁你爸妈没回来之前。"

夜色中的天台比白天更加迷人。上海的天空看不到几颗星星,但城市的灯火比银河还要璀璨。陈远推着轮椅来到护栏边,小心地刹住轮子。

"我小时候,"桑宁仰头望着被霓虹染红的夜空,"爸爸常带我看星星。青塘没有这么多灯,银河像牛奶洒在黑绒布上。"

陈远靠在栏杆上,夜风吹起他宽大的病号服:"我只在纪录片里见过银河。"他轻声说,"第一次手术后,医生说我不能去高原,也不能坐飞机。"

桑宁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无所畏惧的男孩,其实被囚禁在医院和疾病筑成的牢笼里。他的遗愿清单上那些简单的心愿——看海、看真正的星空、坐一次飞机——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对他却是奢望。

"等我们都好了,"她脱口而出,"我带你去青塘看星星。我家的桑树下面是最佳观星点。"

陈远转过头,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说定了。"他伸出小指,"拉钩。"

他们的手指勾在一起,陈远的指尖冰凉但有力。桑宁突然想起录音里那句话——"如果我的心脏是正常的......"后半句会是什么呢?

回病房的路上,陈远的呼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立刻变了:"我得回去,值班医生查房。"他匆匆把轮椅交给护士,"MP3最有一首别在白天听,会睡着。"

那晚桑宁在枕头下发现了陈远偷偷塞的纸条:"疼痛评分更新:你的微笑=止痛药级别。"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她笑着把纸条放进日记本,然后按下MP3的播放键。最后一首果然是催眠曲——缓慢的口琴声伴随着雨声白噪音,还有陈远低声的数羊:"一只桑宁羊,跳过月亮;两只桑宁羊,吃掉星星......"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换药时带来了坏消息:陈远凌晨被转去重症监护室了。

"只是例行检查。"护士安慰道,但眼神闪烁,"他让我告诉你,别忘了练习口琴。"

桑宁摸出枕头下的MP3,发现背面用荧光笔写着小小的一行字:"给S.N的变奏曲"。她突然明白了录音里那句被监护仪盖住的话可能是什么,胸口那种温暖的疼痛又回来了。

午后的阳光依然在床单上画出条纹,但病房突然变得无比空旷。桑宁小心地触碰胸口的伤疤,那里下面有一颗被修补好的心脏,正健康地跳动着。而陈远的心脏,此刻正在某个楼下的病房里,继续着它艰难而不规则的工作。

她拿出日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道:"遗愿清单:1. 和陈远一起看银河。"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像一滴无声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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