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在青石板上。苏梦攥着远房表姨的衣角，汗水把丧服的黑布料浸出深色痕迹。集市上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熟透的芒果和臭豆腐的气味。
"在这等着。"表姨突然松开手，把装着父亲遗作的布包塞给她，"我去问问药材铺有没有治心痛的药。"
苏梦抱紧布包点点头。父亲的葬礼过去才三天，她左臂上的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结痂的抓痕——那是父亲临终前攥着她手留下的。八岁的孩子还不太理解什么是肝癌，只记得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父亲最后对她笑的时候，嘴角渗出了血丝。
"小囡囡，要尝尝桂花糖吗？"一个扎蓝头巾的老妇人蹲下来，皱纹里嵌着可疑的笑容。苏梦后退半步摇头，后腰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转头看见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把竹篓往地上放，篓里探出几只毛茸茸的小鸭脑袋。
"让让啊小朋友。"男人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就在苏梦侧身时，老妇人突然往她嘴里塞了块黏糊糊的东西。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视线开始模糊，她听见表姨在远处尖叫，但声音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黑暗降临前，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口鼻，父亲留下的布包掉在地上，被无数双脚踩进泥水里。
剧痛把苏梦扯回清醒。她蜷在某个移动的狭小空间里，每次颠簸都让后脑勺撞上金属板。嘴里残留着甜腻与苦涩混合的味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受惊的麻雀。右手指甲深深掐进左手腕——这是父亲教她的方法，犯病时就掐这里，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
"再忍忍。"黑暗里响起个男孩声音，"他们给你吃了'听话糖'，会难受两个小时。"
车厢猛地倾斜，苏梦滚到说话者身边，撞上一副硌人的骨架。男孩身上有稻草和铁锈的气味，他摸索着抓住苏梦的手腕，力道恰好停在不会留下淤青的程度。
"心跳太快了。"他嘀咕着，往苏梦舌底塞了片发苦的东西，"含着，别咽。"
药片融化时的苦涩让苏梦干呕，但心跳确实渐渐平稳。透过车厢缝隙，她看见夕阳把云彩染成父亲画板上那种橘红色。最后一次见到这种颜色，是父亲往画里母亲肖像的衣领上添笔的时候。
车厢门打开的瞬间，刺眼的手电光首射瞳孔。苏梦被拽出来时腿一软跪在地上，看清这是间废弃仓库，铁皮屋顶破洞处挂着半轮月亮。
"这个有心脏病？"穿皮靴的男人用脚尖挑起苏梦下巴，"妈的次品。"
苏梦这才发现仓库里还有十几个孩子，像超市货架上的商品般被分成三堆。最左边那群孩子都长得白净漂亮，中间那堆看起来结实健康，而右边角落里...
"你去那边。"花衬衫男人拽起苏梦往右扔，她撞进个瘦骨嶙峋的女孩怀里，对方锁骨凸起得像要刺破皮肤。
穿皮靴的男人——后来苏梦知道他叫老刀——数钞票似的清点人数："精品十二个，普货二十个，次品...啧，七个。"他突然踹翻水桶，"程阳！死哪去了？"
"在这。"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男孩让苏梦瞪大眼睛。是车厢里给她药的男孩，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左眉骨有道结痂的伤疤。最令人吃惊的是老刀居然摸了摸他脑袋，像主人对待猎犬。
"带次品去二号仓。"老刀扔给他串钥匙，"明早阿峰会来验货。"
叫程阳的男孩沉默地领着七个孩子穿过杂草丛生的后院。苏梦走在最后，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有点跛，但背挺得笔首，像棵被风吹歪却不肯倒下的小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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