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州驿站的油灯如豆,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将李白投在土墙上的影子扯得老长。他盘膝坐在铺满羊皮地图的地铺上,火折子的微光掠过经卷,吐蕃文标注的"松州"二字像枚毒钉,周围环绕的十二道金轮符号,正是逻些城红山宫的祭天纹章。岷江在地图上蜿蜒如银蛇,却被金轮阵切成数段——高适那句"松州若失,剑南道断左臂"突然在耳畔响起,与经卷角落的小楷注脚"十月霜降,马肥人壮"两两相击,震得他指尖发麻。
那柄断剑,孤零零地斜靠在斑驳的木柱上,仿佛失去了往日的锋芒。剑身虽然断裂,但剑柄处的装饰依然精美,只是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
李白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那断剑,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剑鞘的瞬间,一股轻微的阻力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剑鞘硌到了。他心中一动,连忙将手伸进袖中,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硬物取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原来是一枚青铜印信,印纽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轮,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冷绿的光芒。印面上阴刻着“永王帐前”西个大字,字体古朴而庄重,然而那字里行间,却似乎还残留着江淮梅雨的潮气。
这枚印信,是前日从羌人首领的腰带暗格里缴获的。当时情况紧急,李白来不及细看,只是匆匆将它收入袖中。此刻,他仔细观察着这枚印信,发现它的边缘还留着撕扯的毛边,显然是在仓促间从某处旗章上扯下来的。
李白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了两年前永王败亡时的情景。那时,江面上漂着许多残旗,其中一面正是这种金轮缠青莲的纹样。而此刻,这枚印信上的金轮纹样,与经卷上的吐蕃密图竟然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永王余党……”李白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驿站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蘸了蘸羌人血酒,然后用断剑的剑尖,在驿站的墙壁上刻下了“金轮覆松州”五个字。字迹刚刻下,墨迹尚未干透,便被夜风吹得如细雪般飘散开来。
最后一笔落下时,“诗剑皆作囚”的“囚”字,那长长的一捺,仿佛是当年在广陵城头射落的叛旗流苏,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凉的弧线。他忽然记起,永王谋士薛镠曾在他醉后篡改《东巡歌》,将"南风一扫胡尘静"添成"永王东巡定乾坤",此刻这印信上的金轮,不正是薛镠勾结吐蕃的铁证?
五更梆子响过三声,驿站外突然传来马蹄撕裂夜色的声响。三骑快马撞破木门,为首骑士甩下浸透的油布包,军报上的火漆印在落地时迸裂,露出内里盖着"永王行辕"的调令:"十月初七,会师松州,共分唐土。"李白展开泛黄绢帛,调令末尾的半枚残印让他瞳孔骤缩——印纽上的折枝莲纹,正是薛镠当年随身携带的私章,印泥里混着的朱砂颗粒,分明是逻些城特有的赤铁矿粉。
李白凝视着绢帛上的字迹,那熟悉的笔迹与当年改诗时毫无二致。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共分唐土”西个字,仿佛能感受到当时写下这些字的心境。然而,令他震惊的是,这竟然是薛镠设下的陷阱,以他的诗为诱饵,引来吐蕃骑兵践踏松州。
就在此时,断剑突然发出一阵蜂鸣,剑身在木柱上投出的光影竟如同一支利箭,首首地指向西南方向——松州卫的所在。李白心头一紧,他望向那个方向,只见灯火在夜雾中显得格外黯淡,隐隐透出一种铁灰色的压抑。而那原本应准时响起的晨钟,此刻却比平日迟了整整三刻,仿佛被什么力量所阻滞。
李白迅速从经卷的夹层中摸出一片桦木片,上面用粟特文记录着羌人首领的口供。他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逻些城大相说,只要拿下松州,就将《仓颉篇》残卷刻在李白的诗骨上。”桦木片的边缘有着明显的齿痕,这正是护苗队传递密信的暗号。
李白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杜甫在狱中提到的“西域记,仓颉篇”,他恍然大悟——原来吐蕃的真正目的,是借助上古密典的力量,将他的诗句锻造成能够“改天”的咒文!
驿站的梁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白抬头看见房梁上不知何时刻着的"分野"二字,笔画间填满了吐蕃咒文的暗纹。他忽然轻笑,用断剑削下一片桦木,刻上"松州金轮九,仓颉字中囚"——这是从羌人经幡上破译的密语,此刻借着血酒的黏性,将木片嵌入驿站的梁柱裂缝。他知道,这行字终将随着驿站的木料运往长安,成为杜甫破解密典的钥匙。
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三长一短的节奏让李白心头一紧——那是当年与杜甫在长安城头约定的"急难"信号。他收起调令,发现绢帛背面用极细的佉卢文写着:"破咒者,逆读仓颉",字迹与经卷上的金轮符号形成诡异的镜像。这正是玄奘《西域记》中记载的古于阗逆读法,此刻在火光下显形,竟与他袖中玉珏残片的断口弧度完全吻合。
"高兄,松州之战,怕是要拿诗做刃了。"李白对着断剑自语,剑身上"分野"二字的缺角忽然映出松州城的轮廓。他想起高适军旗上的碎叶沙,想起杜甫在狱中刻字的松针,忽然将经卷中的松州密图撕成十二片,每片都系上羌人护苗队的苇叶哨——这些带着"安"字暗号的碎片,将随着洮河水流向松州,成为唐军布防的坐标。
驿站外的马夫突然低呼,指向东南方的天际:那里,长安城的方向腾起三簇烽火,正是护苗队"密典现世"的警号。李白摸出酒葫芦,仰饮一口——酒中浸着的碎叶城沙,此刻混着血酒在舌尖打转,竟尝出松州雪的冷冽与逻些城咒的灼热。他知道,当杜甫在狱中破译佉卢文逆读的刹那,当高适的军旗在陇右展开护苗阵图的瞬间,自己手中的断剑与诗稿,终将在松州城头,与吐蕃的金轮咒、永王的残印、《仓颉篇》的秘典,展开一场关乎苍生的文字之战。
夜风掀起驿站的草帘,一片梧桐叶乘着风势落在经卷上,叶背用隸书写着"陇右细作供认,密典在逻些城红山宫"——这是护苗队最新的密报,叶脉的走向竟与红山宫的经阁结构完全一致。李白将梧桐叶夹入刻着佉卢文的桦木片,忽然听见断剑在剑鞘中轻轻震颤,那是与高适半剑呼应的频率,仿佛在说:松州的分野处,该让诗的骨血,劈开咒的金轮了。
油灯在黎明前熄灭,李白借着天光望向西南。松州的晨雾里,十二道金轮符号正随着经卷碎片的漂流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护苗队在江面点燃的十二盏莲灯,每盏灯芯都刻着"护"字——那是比任何咒文都更古老的汉字,是苍生在乱世中握紧的、永不改易的笔锋。而他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长安西市狱,杜甫正借着月光,用指甲在《西域记》残页上摹画佉卢文,那些逆读的咒文,终将在"苍生"二字面前,显露出《仓颉篇》最本真的模样。
洮州驿站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李白负剑出门,断剑穗子上的碎叶城沙,正随着他的脚步,洒在通往松州的驿道上。这些沙粒终将与高适军旗上的沙、杜甫狱中的沙、天下百姓靴底的沙汇聚,在金轮咒的阴影里,种出一片永不被篡改的诗的荒原——那里,"分野"不是割裂,而是所有向光的字迹,在苍生日出时,共同织就的,破咒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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