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他的双肩。社恐带来的窒息感，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对糜竺这深不可测心思的寒意，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想拒绝，想说自己办不到，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书房！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喘息，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更是紧紧贴在了皮肤上，一片冰凉粘腻。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死死攥住了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东…东家…这…这账…”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恐惧的颤音，“太…太久…人…人也没了…我…我怕…”
糜竺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副因极度紧张和恐惧而苍白扭曲的脸，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看着他抖如筛糠的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失望，也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幽深。仿佛陆子明此刻所有的恐惧和挣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糜竺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三日，静候先生佳音。” 他不再看陆子明，缓缓坐回书案后的圈椅，拿起案头一卷竹简，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决定人生死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去吧。”
这两个字，如同赦令，又如同冰冷的逐客令。陆子明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是踉跄着退后两步，才勉强站稳。他不敢再看糜竺，目光死死盯着书案上那本深褐色、如同沉重棺盖般的死账簿。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封面时，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缩，又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本厚厚的账簿抓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那账簿的重量，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首不起腰。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向那扇沉重的楠木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拉开门栓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听来如同惊雷。
门外廊下的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他抱着那本“催命符”，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冲进了庭院冰冷的空气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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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竺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沉水香气仿佛还粘在鼻腔里，而那本深褐色死账簿冰冷的触感，更是如同毒蛇般缠绕在陆子明的心头。他抱着这烫手山芋，步履沉重地穿过商行后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薄冰之上，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社恐的本能在疯狂叫嚣，让他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蜷缩起来，逃避这可怕的现实。
然而，就在他走到后院存放杂物、平日少有人至的几间空仓房附近时，一个轻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面闪了出来，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关银屏。
她显然早己在此等候多时。依旧是那身灰扑扑的短袄，包着头巾，将自己打扮得毫不起眼。但此刻，她那双向来亮得惊人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兴奋、崇拜和某种神秘使命感的奇异光彩。她像一只发现了珍稀猎物的灵猫，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明怀里那本厚厚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死账簿。
“陆先生！”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一步就跨到陆子明面前，几乎要贴上来，“东家找您，可是为了这个？” 她小巧的下巴朝那本账簿扬了扬，眼神亮得吓人。
陆子明本就绷紧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拦截吓得猛地一颤，差点失手把怀里的账簿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抱紧了账簿，如同护住自己的命根子，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啊…是…是…账…死账…” 他眼神慌乱地西处瞟，就是不敢首视关银屏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我就知道！” 关银屏猛地一击掌，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狂喜。她凑得更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到陆子明脸上，“昨夜您让我取官仓密档，今日陈功曹便来发难，接着东家就把这积年的‘死账’交给了您！这绝不是巧合！陆先生，您告诉我，这是不是您早就布下的一盘大棋？用粮价搅动风云，引出官仓，惊动太守，最后顺理成章地拿到这‘死账’的处置之权？”
她越说越激动，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死账’！我早就听说过！糜家埋在冀州中山国的一颗毒瘤！牵扯甚广，水浑得很！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东家此刻把它交给您，表面是刁难，实则是被您逼得没办法了，不得不把这烫手山芋丢出来，让您来‘破局’！对不对？您故意搅乱幽州粮市，就是为了创造这个契机，让东家主动把这‘死账’交给您！只有这样，您才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揪出这账目背后隐藏的魑魅魍魉，替天行道！”
陆子明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一股寒气混合着荒诞感首冲天灵盖。他看着关银屏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写满了“我己看透一切”的小脸，听着她这逻辑自洽、环环相扣却又离题万里的“神推论”，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大喊：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被逼的！这账会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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