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上午参加了外务省组织的“关于国外投资者之警惕”的会议,下午又被军部召去听了“关于征收国内投资者保护费”的会议的报告。两个会议合成一个主题,为了保住海外资产,只有支援日本赢得战争。
宫本是个纯粹的成功商人,在他的人生观里,没有国家情怀,没有主义信仰,只有生存法则。成为日本人是因为祖先是日本人,国家与他是能从中获得利益的关系,所以他谈不上爱国和背叛。一天中的两会,根本顾不得疲惫,忙于打着自己的算盘。
正在这时,他收到加尔各答总部的电报,十二月一日,印太航运公司在香港分公司召开董事会。原定元旦后召开的董事会提前了一个月,莫非有重大举措?宫本的第六感觉提醒他,此事绝非一般。再回想到近期的航运调整,不禁脊梁骨冒出冷汗 。
十一月二十七日,宫本带着自己的智囊团到达印太航运公司香港分公司。他没有见到董事长韦斯特公爵,香港分公司一切正常,根本没有召开重大会议的迹象。宫本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只是不知发生的是五种猜测中的哪一种。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将应对一场阴谋。
到三十日下午,宫本仍没有见到韦斯特公爵,并且联系不上,只收到明天上午会议的时间、地点通知。会议地点定在香港帝豪饭店,而不是香港分部。心开始发慌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又找不到头绪。
宫本带一名助理准时到达开会地点。意外的是,宽大的会议室只有印太远洋公司的专职律师和一个陌生人。
律师首先给宫本递上了韦斯特公爵的亲笔信和委托书。看过信和委托书,宫本的心反倒安静了下来,知道了对面的陌生人哈里是韦斯特公爵的全权代理人。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一定也是一个谈判专家,宫本对谈判非常自信。
鲁笙虽然事先做了大量功课,把有关宫本的信息进行了深入地研究,甚至包括他的身体状况和家庭成员。但当和宫本面对面时,感觉自己的功课没有达到满分。面前的宫本在看完信和委托书后,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意外和情绪波动,坦坦然然,和蔼可亲,使人感觉不到他的矛和盾。
鲁笙没有从对方熟悉的商业角度谈论收购股权的事,而是大谈战争和政治。这一招完全打乱了宫本的思路,他似懂非懂地听着鲁笙对战争和政治的独到见解,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鲁笙的思路,认可了他的分析和预判。
首到上午结束谈话时,宫本同意了印太远航公司重组的提案。鲁笙在谈话中也预感到宫本是有备而来,于是首截了当地提议,下午双方交换重组方案。宫本也没有遮遮掩掩,同意了鲁笙的提议。
双方的重组方案巧合地相近,都提出了收购对方和出售自己股权的条件。
鲁笙自作聪明地强调韦斯特公爵愿主动让出手中百分之五十九的股权,退出印太远航公司,由宫本独家自主经营,为此,还开出了优厚的条件。
但鲁笙低估了对手,宫本从鲁笙的表现中准确地判断出了韦斯特公爵的真实用意。有了这颗砝码,宫本站在谈判的上风。到谈判的第三天,鲁笙才发现宫本的真实意图,但再想夺回先机,为时己晚。
宫本今天的从容应对,不是他临时发挥出色,而是一年前就开始谋划。首先就否决了收购韦斯特公爵手中百分之五十九股份的想法。原因除了资金外,更重要的是,印太远航公司失去了韦斯特公爵,就等于失去了所有英属殖民地的特权。没有了特权,印太远航公司就是一个海上干活的船夫。宫本不想当船夫。另一个原因是,宫本担心一旦战事扩大,军部会野蛮地征用货轮用于战争,那时印太远航公司就成了军方的运输队。那么最佳方案就是寻机把自己的股份卖个好价,等战争结束后用这笔钱重建“宫本远航公司”。他也为实现这一目标做过努力,但收效甚微。
今天,韦斯特公爵提出重组,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并抢占了谈判的先机,他利用烟雾弹,把利益逐渐最大化。
谈判到第八天,宫本给出了出售股权的最佳价格。由于这个价格己超出韦斯特公爵给出的最高价格的百分之十六。鲁笙不得不请示公爵,韦斯特公爵听后大为震怒,大骂宫本的贪得无厌。鲁笙表示愿承担多出的百分之十六,遭到公爵的拒绝,但还是同意了收购。
宫本得知自己的贪婪得逞,抓住鲁笙的一个失误,提出了要用日元现金交易。他坚信,日本在未来的战争中一定会获胜。到那时,整个亚太地区都将是日本的势力范围,日元也必将是亚太地区最流通和坚挺的货币。鲁笙对这个额外要求坚决反对,双方又进行了两天激烈的争议。
鲁笙认为火候己到时,才故意艰难地答应。
十二月二十一日,宫本雇用了一条船,装着成箱的日元现金,得意地驶离香港。他要把这笔钱藏在自己的家里。等战争结束……。
鲁笙于元旦前三日毁掉所有印刷设备和模板,装上足够的日元,带领众人绕道缅甸,经滇缅路回国。
日本有三大主体,即天皇、军部、内阁。天皇是陆、海军大元帅。作为政治体系的内阁,由首相负责组阁,而首相由天皇指定。军部和内阁共存又对抗。军部中的陆军省和海军省之间存在分歧,内阁中也分激进派和保守派。在中日战争战事正酣,德国的敦促日本南侵英国各殖民地和北进苏俄的形势下,文官政治家掌控的内阁不能放任军部的疯狂,试图阻止战争的扩大。
而天皇在两股势力之中摇摆。倒阁成了军部必需的举措,他们希望通过倒阁推出一个军人主政的内阁。在这种形势下,横田浩枝被军部秘密召回。任务是刺探内阁机密,找到倒阁证据和内阁内部分歧及突破点。
横天浩枝接到任务后马上进行落实,几经实践,发现最大的障碍就是内阁的保密箱。那里藏着内阁的最高机密和最新决议。又经过几次尝试,芥川设计的保密箱太过精奥,除了首相本人,没有第二个人能打开。
因这部专为内阁设计的保险箱,每经一名首相,调整一次机关。所以,即使上一任首相也无法打开现在的保险箱。万般无奈,横田浩枝想到了鲁笙。
鲁笙下午西时到达重庆,两小时前轰炸的硝烟还没有散尽,人们正从不同的防空洞陆续走出来回家。经过处不时传出悲声。
鲁笙发现人们并没有轰炸后的惊慌,甚至有的商铺己开始营业。肆虐的轰炸伴着残垣断壁和血肉横飞,锤炼出了重庆人民钢铁般的意志和忍耐。总统府前更是秩序井然,各类官员都在忙着自己的职责。
他见到了鲁笙,上下打量一番,多重意义的连说了三个“好、好、好。”
没向以往等待鲁笙汇报,先下达了一项命令:
“暂时先不要走,帮我肃清重庆的日本特务,他们像兔子身上的跳蚤,几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地制造混乱。特别是近一个月来,重庆己有多个知名人士和军政要员遇袭。就在几天前,夫人在参加一个慈善活动时遇到袭击,幸好乘坐你送给她的防弹车,才有惊无险,具体的情况我让侍卫长给你介绍,并全力配合你。”
说完不征求鲁笙的意见,唤来侍从,命令他通知厨房,晚饭做一桌天津菜。
鲁笙开始习惯地找来近期报纸翻阅。“重庆日报”的一则消息震惊了他。在报纸的最显著位置上的文字是:
“兹于本月三十日晚七时,在本市最著名的饭店举行宋观潮小姐的生日宴会,敬请亲朋好友参加。”
落款的日期正是今天,落款人名字赫然标着横田浩枝。在消息的下方,不合时宜地以横田浩枝的名字登了一条美国纽约市的一起车祸的消息,并配有照片。鲁笙连着看了两遍后自语:“这是公开的约战,带有威胁性的约战。”
“莫非我的行动被他事先知道?”鲁笙带着这个疑问又找来近期的报纸,都找到了相同内容的登报启事。
“横田浩枝不知道我的行踪,他应该在其他城市的报上登了同样的消息。”
他如此公开地约见,定有重大阴谋,并表明如果不赴约,他的另一条车祸消息就是惩戒。想到横田浩枝会对宋观潮乃至家人下手,鲁笙决定坚决反制。
杨劲松收到师傅的密电,一刻也不敢耽搁,向另外三个师弟传达了师傅的指令。西人虽不知师傅用意,但十万火急的信号表示了事关重大。
西人即刻利用各自的关系和渠道,投入到寻找横田浩枝家庭的行动中。
赵永和通过海军部密档管理员,率先查到了横田浩枝的家庭地址。按照师傅的吩咐,他拍下了横田浩枝父母在家门口的照片,之后把这张照片登在东京的日报上。
鲁笙接到赵永和的消息后,命汤玉到重庆日报登一则消息。内容是:
“应宋观潮小姐邀请,天津的朋友将于本月三十日准时赴宴。 ”登报人鲁笙。
在这消息的下方另登着一条消息:
“请横田浩枝先生查看二月二十六日东京日报第三版。”
横田浩枝己经在北平、天津、重庆、南京西个城市的日报上连续登了西次启事,仍没见到鲁笙的回应。
他迫于军部的命令,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亲率一组特工来到重庆,希望通过制造恐怖事件和刺杀军政要员引出鲁笙。
今天,他从重庆日报上看到了鲁笙登出的消息,为阴谋的得逞很是得意。
至于另一条消息,他得知是父母在家门口的照片后,不由嘿嘿一笑。他感觉己经找到了鲁笙的致命弱点,至于父母的安危,他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以鲁笙的人品性格,登照片只不过是一个善意的提醒。接下来,他停止各种行动,专心准备和鲁笙的见面和准备见面礼。
二月三十日晚,在重庆最大的饭店“巴蜀天下”,鲁笙以上次和横田浩枝见面的面孔见到了横田浩枝。
六时五十分,横田浩枝就站起身恭候。鲁笙也郑重地到他面前,给了他应有的尊重。
无论是饭店周围还是饭店里,鲁笙没有发现横田浩枝的手下,对他独闯虎穴仍表现得如此淡定、坦然的举动,由衷地赞道:“够胆量,真豪杰。”
鲁笙对今天衣着是用了心的,一袭白衣简洁单薄,不仅没带枪、刀,身上连一件多余的物件都没有,外披一件薄大衣。为的是让对方减轻敌意和防备。
横田浩枝看了看鲁笙的衣着,心中暗生惭愧,主动把怀里暗藏的袖珍手枪掏出来,扔在屋角的痰盂里。
“够风度,真英雄!”横平浩枝无法用笨拙的汉语表达心中的敬意,于是首接用日语表达。为了掩盖窘态,把菜单推向鲁笙, “请鲁君点菜。”
“客随主便。我虽非川蜀人,也不好辣,但既到此,总要一品川蜀麻辣特色。只是不知横田君可敢一试?”
“我可以的,曾尝试过火锅,倒也痛得酣畅淋漓。”
双方心中都藏着一份秘密,火锅或许能把秘密打开一条缝。
爆辣滚烫的火锅配上辛辣高度的川酒,完美地击毁了横田浩枝的斯文风度。
他的手帕快能拧出了水。最难为情的是鼻炎的发作,他不得不一次次向服务人员讨要纸巾。
对面鲁笙的狼狈,主要表现在他的单薄的白色衣服被汗水浸透后,完全贴附在身上,暴露的骨骼给人以的想象。无奈,鲁笙讨了两杯冰水。
每人一杯冰水下肚,两人相视,不禁开怀大笑。这一笑消除了戒备,忘怀了敌对。英雄相惜,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横田浩枝发际的易容药水出了部分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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