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十岁了己有自保之力，前段时间柳氏泒人来抓她回去，她都没有回，然而母亲有段时间没消息了，七岁的弟弟还在将军府。她必须回去看看，有些账也该算算了。鹅毛般的雪片被朔风卷成狂暴的旋涡，狠狠砸在将军府高耸的朱漆门钉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啪啪”声，如同无数鬼手在拼命拍打。门内，暖阁熏香，丝竹隐约；门外，寒气刺骨，滴水成冰。一辆半旧的青帷小车，裹着厚厚的霜雪，像被遗弃的破旧包裹，孤零零地停在了这煊赫门第的侧角门旁。
车帘被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掀开一道缝隙。昭宁十岁了，乌黑的眼珠在浓密睫毛下安静地转动，倒映着门楣上高悬的、被风雪模糊了金光的“敕造镇北将军府”匾额。风卷着雪粒子灌进脖颈，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几处深色补丁的薄棉僧袍。周嬷嬷心疼地立刻用自己粗粝却温热的手掌捂住她冻得冰凉的小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寺庙里特有的檀香气和无法掩饰的担忧：“小姐，到了。一会儿……莫怕，嬷嬷在呢。”
角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房老赵那张被劣酒泡得通红的脸上堆着毫不掩饰的怠慢，眼皮耷拉着，扫了一眼车前的昭宁和周嬷嬷，鼻腔里哼出一股白气：“哟，庙里的小姐回来了？可真是‘贵人’踏贱地。等着，我去回禀管事妈妈。” 他说完，也不等回应，“哐当”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寒风夹着雪沫子无情地往里灌。
周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昭宁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女孩仰起小脸，风雪吹得她脸颊生疼，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深处却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势与冷遇的门，与她晨课时推开的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禅房木门并无本质区别。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在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目光落在角门门槛上几滴早己冻成暗红色冰珠的痕迹上——那是前几日府里处置不听化的下人留下的血迹，风雪也未能完全掩去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冻得周嬷嬷几乎站不住，角门才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不是门房，而是一个穿着簇新青缎比甲、头上簪着根足银扁方、脸盘圆润却眼神刻薄的妇人，正是柳氏的心腹之一，府里掌管内院杂事的张嬷嬷。
“哎哟喂，可算是把昭宁小姐给盼回来了！”张嬷嬷的声音拔得又高又尖，脸上挂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像一张揉皱又勉强抚平的劣质宣纸，眼神却刀子似的上下刮着昭宁身上那件寒酸的旧僧袍和脚上沾满泥泞的破旧僧鞋，“瞧瞧这小脸冻的！快进来快进来，夫人和各位小姐少爷们，可都等着见您这位‘嫡出’的小姐呢！” 她把“嫡出”二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昭宁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冻得发青的眼睑下投下两弯沉静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她没理会张嬷嬷言语里的刺，只微微颔首，拉着周嬷嬷的手，一步踏入了这龙潭虎穴般的将军府。
风雪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暖意夹杂着浓郁复杂的香气扑面而来——昂贵的沉水香、甜腻的果点香、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暖流。然而这暖流之下，昭宁敏锐的嗅觉立刻捕捉到了一丝更隐秘、更危险的气息：一丝极其淡薄、几乎被其他香气完全掩盖的腥甜，像某种腐败的花蕊，又像……某种蛰伏的毒物。这味道极其隐蔽，若非慧空大师曾让她辨识过天下百毒的气息，她几乎也要忽略过去。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门廊角落一盆开得正艳的“醉美人”山茶花，那花红得诡异，花瓣边缘竟隐隐透着一线不祥的青黑色。
引路的张嬷嬷扭着腰，穿过一道道回廊，廊下挂着的羊角宫灯在风雪夜中透出昏黄的光晕，将雕梁画栋的庭院映照得影影绰绰，富贵中透着森严。一路行来，遇到的仆妇丫鬟，无论年纪大小，看向昭宁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以及更深层次的鄙夷与幸灾乐祸。那些目光粘腻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皮肤。
终于到了正院的花厅。厚重的锦帘一掀开，喧嚣的热浪和更加浓郁的香气猛地涌出，几乎将人冲个趔趄。厅内灯火通明，暖炉烧得极旺，映照着满堂锦绣。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妇人，约莫西十许人，保养得宜，皮肤白皙，梳着高髻，插着赤金点翠的凤凰展翅步摇，身穿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妆花缎褙子，通身气派雍容华贵。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慈和的笑容，眼神落在被张嬷嬷引到厅中的昭宁身上，那笑容仿佛带着暖意，然而昭宁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锥般的锐利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便是柳氏，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她的“祖母”。
“宁儿，我的儿，可算回来了！”柳氏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动和哽咽，她放下茶盏，作势要起身，“快让母亲看看！十年了，在寺里清苦，可苦了你了！” 她的话语充满了“慈爱”，眼眶甚至微微泛红，仿佛真是思念孙女心切的祖母。
昭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着慧空大师教导的、世家贵女的礼仪，微微屈膝，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昭宁见过母亲。”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在满室寂静中异常清晰。
柳氏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这丫头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一个刚从清苦寺庙回来、骤然面对富贵与“慈母”的十岁孩子。没有预期中的瑟缩、惶恐或委屈，那双眼睛……深得让她心头发紧。三年多前玉泉寺要不是她血遁早就死了，如同噩梦般烙印在她心底。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一个六岁稚童能有那般诡异手段！这十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派人监视，却只传回这丫头安分念经、体弱多病的消息。如今看来……慧空那个老秃驴，果然留了一手！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fcccb-9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