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王超辉就站在田埂边查看水情。经过前几日的抢险，洪水己经退去，但地里的泥还很软，踩上去像是踩进了一层厚厚的湿棉花。
沈嘉提着铁锹跟在他身后，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上沾着几片草屑。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弯腰拨开稻秆，检查根部是否腐烂。
“还好保住了大半。”王超辉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也有一丝庆幸。
沈嘉点点头，“赵队长说，再晚一天，整片田都得毁。”
两人站了一会儿，远处有人喊王超辉的名字，是陈慧在分派清理沟渠的任务。沈嘉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谢谢你那天帮我铲淤泥。”他说。
沈嘉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你救了人，我做点小事算什么。”
说完，她便走了。王超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沉。他知道，自从那次入团评选落选后，沈嘉一首为他不平，甚至为此和李志强当面争执过。后来她被批评，却从没在他面前抱怨一句。
接下来几天，村里开始全面恢复生产。王超辉带着知青们清理田间杂物，修补堤坝，哪里活重他就往哪钻。沈嘉始终跟着，不声不响地干着最累的活。
有一次他们一起抬沙袋，沈嘉脚下打滑，差点摔倒。王超辉一把拉住她，两人的手碰在一起，沈嘉的脸红了一下，王超辉却立刻松开了手，像是触到火苗一样。
那天晚上，王超辉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握着一块干粮，咬了一口又放下。风从山那边吹来，带着潮气和泥土的味道。他想起自己落选那天的失落，也想起沈嘉冲去找李志强理论时的样子。她明明知道那样会惹麻烦，可还是做了。
“你怎么在这儿？”沈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王超辉回过神，把干粮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沈嘉接过，坐到他旁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在想入团的事？”
王超辉没回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沈嘉说，“你觉得你父亲的问题会影响你一辈子，所以不敢争取，也不敢接受别人的关心。”
王超辉抬头看她，眼神复杂，“我不想连累你。”
沈嘉笑了，笑得有点苦，“你以为我不怕吗？我也怕别人议论，怕家里人知道了会反对。可是王超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都缩着头活着，那我们还能活出什么样子？”
王超辉低下头，手指抠着地面，“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
“我己经受了。”沈嘉轻声说，“因为你躲着我，我才委屈。”
王超辉怔住了。
沈嘉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我要回家了。你要是还想不通，那就继续躲着吧。”
她说完就走，脚步不快，却也没回头。
王超辉坐着没动，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一早，王超辉主动找到沈嘉，一起去了最远的一块田地。那里积水还没完全排净，两人踩着齐膝深的泥水，一点点疏通排水口。沈嘉摔了两次，王超辉把她扶起来，一句话没说，只是把她的铁锹拿过去扛在肩上。
中午吃饭时，沈嘉递给他一个饭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玉米饼和咸菜。王超辉接过，低头吃了几口，忽然问：“你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沈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多了，能下床走动了。”
“那就好。”王超辉说，“等忙完这一阵，我陪你去看看她。”
沈嘉看着他，眼圈有些发红。
村里的人渐渐发现，王超辉和沈嘉的关系变了。以前他们总是各干各的，现在却总能看见他们在一块儿干活。有时候沈嘉累了，王超辉会悄悄替她多干一点；有时候王超辉沉默太久，沈嘉就会故意逗他说话。
赵德发看到这些变化，笑着对老伴说：“那个小子，总算开窍了。”
但王超辉心里清楚，他的顾虑并没有真正消除。家庭出身像一道看不见的墙，挡在他和沈嘉之间。他不是不知道沈嘉的心意，而是害怕有一天，这道墙会把他们都压垮。
一次傍晚收工，两人走在回村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地上还湿漉漉的，踩上去有水花溅起。
“你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吗？”沈嘉忽然问。
王超辉点头，“我说要把活干好，把人做好。”
“那你现在做到了吗？”她看着他。
王超辉想了想，摇头，“还不够。”
沈嘉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比谁都坚强，可有时候，又觉得你比谁都脆弱。”
王超辉没说话。
“你怕别人看你的眼光，更怕我被人指指点点。”沈嘉接着说，“可是王超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愿意跟你一起扛，不管是谁说什么。”
王超辉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沈嘉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下了决心。
“你愿意跟我一起扛？”他问。
沈嘉点头，“只要你别推开我。”
王超辉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村民急匆匆跑过来，说是上游的堤坝又出了问题，需要人手加固。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那边赶去。
接下来几天，王超辉和沈嘉几乎没怎么休息。白天搬沙袋、巡堤坝，晚上还要巡查水位。有一次夜里突降大雨，王超辉冒着雨跑到下游查看情况，回来时浑身湿透，沈嘉赶紧烧了姜汤给他喝。
“你不要命了？”她一边倒姜汤一边责备。
“我得看看水会不会涨起来。”王超辉接过碗，一口喝完。
沈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才放下心。
那一夜，村里人都睡不安稳。但堤坝最终保住了，庄稼也保住了。
表彰会上，王超辉再次被点名表扬。这一次，掌声比上次更热烈。沈嘉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在台上低着头接受表扬，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散会后，王超辉走到她身边，“我想请个假，带你去镇上看场电影。”
沈嘉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了？”
王超辉笑了笑，“我想试试。”
沈嘉点点头，“好啊。”
他们并肩走出村委会，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王超辉望着前方的山路，心里第一次觉得，也许他真的可以试着放下那些沉重的东西，和沈嘉一起往前走。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村口，李志强正站在一棵柳树下，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手中的烟己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才扔在地上碾灭。
风从山那边吹来，卷起一片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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