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上绣着的缠枝纹在晨光中泛着银光,柳儿盯着帐顶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不是撷芳阁自己房间里那顶褪了色的红绫帐。
她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时带起一阵陌生的沉香气息,柳儿有些恍惚的环视了一圈房间。
“夫人醒了吗?”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柳儿下意识要应“进来”,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候着。”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威严。
她下了床,赤足踩在青砖地上,凉意顺着脚心窜上来。
昨夜他们从撷芳阁离开后,莫大人便带着她来到了此处,是他悄悄买下的一处民宅。
随后莫大人推说还有公务处理便先行离开了,走之前把这处民宅的地契交给了她。
如今这地契就压在她枕下,纸张的窸窣声让她倍感安心。
铜镜里映出的人影眼下泛着青黑,柳儿用指尖沾了沾唾沫,轻轻揉开脂粉掩盖的倦色。
十年了,从十二岁被卖进撷芳阁,她夜夜都盼着能离开那栋雕梁画栋的牢笼。可真当自由握在手中时,胸腔里却像被人掏走了一块,空落落地发疼。
她昨夜兴奋的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在这个只属于她的房子里走了好几圈。
房子虽然不大,却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柳儿没想到自己的幸福生活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开始了。
至于莫无声没有带她回家的事情,柳儿压根就没在意。像她这种青楼女子早就想明白了,以后就算能嫁人,多半也是做个小妾或者外室。
就像现在她被莫大人安排在这成了他的外室,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柳儿从来就没奢望过能成为谁的正妻,晚上在席间的交谈,柳儿确定莫大人应该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能待在这种人物的身边,哪怕做个没有名分的外室也比以后给某个老头当个小妾强多了。
而且这位莫大人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长相英俊,性格也温和,唯一可惜的是他是个阉人不能行房。
柳儿在青楼里见惯也听惯了那些事儿,对于这方面的要求倒不是很高,只是以后很可能没有孩子,不知道莫无声能不能同意她以后收养个孩子养老,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来人,更衣!”她故意抬高声音,看着两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低头进来。
这两个丫鬟和一个管家是买房子送的,如今也跟着柳儿了,昨夜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柳儿尽量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两个丫鬟都有些战战兢兢。
年纪小的那个更是手抖得厉害,玉梳三次都没能勾住她瀑布般的长发。
“废物!”柳儿突然拍案而起,铜镜“咣当”倒地。两个丫鬟立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手背。
看着她们颤抖的脊背,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原来这就是当主子的滋味。
“去备轿。”她最终放缓了语气,任由年长的丫鬟战战兢兢为她绾了个堕马髻。镜中人顿时变了模样,从撷芳阁的柳楼主变成了莫大人的娇妻。
柳儿抚摸着发间新插的累丝金凤簪,这也是昨夜莫无声临行前给的,沉甸甸地压着鬓角。
她今天要回撷芳阁拿走自己的家当和行李,她在撷芳阁待了十年,成为楼主也有六年了,为了给自己赎身她也小有积蓄,如今她就是要回去拿回这些财物和自己的卖身契的。
昨夜沈阁主当场答应了莫无声给自己赎身,应该不会今天就反悔吧?
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今天的事情是莫无声给她的考验,如果她连这点小事都要去麻烦莫无声,那么以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就不会太高。
柳儿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天的事情她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车穿过晨雾,柳儿数着帘外渐次苏醒的店铺。卖胡饼的刘老汉、沽酒的孙掌柜,这些看了十年的面孔如今都成了陌路。当“撷芳阁”三个描金大字跃入眼帘时,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年了,这扇窄门她走过无数次,今日却要端着客人的姿态回来。
“柳夫人稍候。”随行的老管家躬身道,“老奴这就去叫门。”
“不必。”柳儿将青纱帷帽戴正,声音比平日低三分,“我亲自去。”
她下车的姿态与从前大不相同——左脚先踏车辕,右手虚扶门框,裙裾纹丝不动。
这是上华城贵妇下轿的规矩,本是沈明专门请来嬷嬷教给楼中女子的,目的自然是玩些扮演游戏,没想到如今用在了这里。
门口的小厮揉着眼睛愣在原地,首到柳儿走到跟前才如梦初醒。
“这不是柳姑娘么?”陈管事瞪圆了眼睛,目光在她素净的脸和月白襦裙上打了个转,又瞟向不远处候着的马车与仆从,喉结可疑地滚动了一下。
“您怎么从外边......”他突然噤声了。
昨夜发生的事情这些管事是不知道的,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柳儿没在撷芳阁而是从外面回来,难道是被恩客带出去破身了?陈管事在心里暗暗猜测着,脸上却露出讨好的笑容。
柳儿摘下半边面纱,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烦请通传沈阁主,就说...”她故意顿了顿,“莫大人府上的柳氏来取旧物。”
管事的腰立刻弯下三寸,他偷眼去瞧柳儿发间那支累丝金凤簪,日光下晃得人眼晕,绝不是撷芳阁能有的货色,这柳儿果真飞上枝头了。
“小的这就去!”管事转身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柳儿静静立在石阶上,指尖在袖中掐着掌心。晨露沾湿绣鞋上的缠枝纹,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她太熟悉这套把戏了——从前那些恩客家的正室夫人来“探望”她们这些清倌人时,也是这般端着架子站在门外等。
内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儿立刻将帷帽重新戴好。来的是管事嬷嬷而非沈明,她心下稍安,看来昨夜莫无声的威势还在。
“姑娘快请进。”嬷嬷脸上堆着笑,眼角却不住地往马车方向瞟,“阁主晨起练剑去了,特意嘱咐老奴好生招待。”
柳儿温顺地点头,跟着嬷嬷穿过回廊时,脚步比往日慢了半拍。经过浣衣池,三西个小丫头正捶打着衣物,见她走来竟忘了行礼。柳儿目不斜视地走过,却在转角处“恰好”落下一方绣帕。
“柳姑娘,你的帕子掉了!”年纪最小的丫头捡起来追上前要还给她。
柳儿接过帕子时,一枚银瓜子“不小心”从袖中滚落到丫头脚边。在嬷嬷看不见的角度,她冲吓呆的小丫头眨眨眼:“赏你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当她们转过九曲桥时,身后己经传来压低的惊呼声。柳儿嘴角微翘,这才是她要的效果——既显了身份,又不落人口实。
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小楼“玉楼春”前,海棠开得正好,柳儿在树下驻足。
六年了,她在这当楼主的日子里,亲手给这株海棠浇过水、剪过枝。如今要走,倒生出几分不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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