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的指尖陷进胸膛的刹那，林惊鸿的命理线突然绷成了弦。
那是她以生气为引的感应——就像当年阿娘被鬼爪穿透心口时，命理线断裂前的震颤。
她瞳孔骤缩，终于看清他胸腔里翻涌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团裹着幽绿鬼火的东西，形状竟与活人心脏无异，表面还缠着几缕熟悉的红丝线——那是林家绣坊独有的"锁魂绣"，十年前她亲手给阿爹绣在衣襟里的。
"不！"她嘶吼着扑过去，命理线如钢索缠上他手腕。
可林策的皮肉竟像烂泥般滑开，鬼火"嗤"地窜上她的指尖，灼得她整条胳膊发麻。
"这是你阿爹的心头血养了十年的命核。"林策的声音里混着两种音调，一种是他沙哑的本音，另一种像是从地底下挤出来的刮擦声，"当年他替你挡下鬼门三刀时，我就把这玩意儿种进了他心口——你说，他临死前喊的'鸿儿快跑'，是真的在护你，还是在求我别让他变成这样？"
洞底突然炸开轰鸣，林策猛地撕开胸膛，血沫溅在林惊鸿脸上。
那团鬼火心脏被他抛向祭坛中央的命傀阵，腐臭的血腥味瞬间浓得化不开。
"轰！"
天地在刹那间颠倒。
林惊鸿踉跄着扶住祭坛边缘，看见头顶的石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道漆黑的影子从裂缝里垂落——不是实体，更像被墨汁浸透的雾，所过之处，阴火熄灭，活尸的骨架"咔嗒"碎裂成灰。
"清崖！"她转身的瞬间，玄色身影己横在她身前。
顾清崖的佩刀"惊鸿"出鞘三寸，刀身泛着冷冽的青光，却在触到黑影的刹那被压得弯曲成弓。
他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哑得像碎瓷："退到我身后。"
老张被甲半拖半扶着冲过来，这位前摄魂司执法者的手首抖，腰间的降魔杵砸在地上："这是...这是鬼王！
当年摄魂司灭过三只鬼将，可鬼王...连古籍里都没写怎么对付！"
林惊鸿的阴阳眼在剧痛中睁开。
黑影里翻涌的不是骨肉，是千万张扭曲的脸——有被活埋的绣娘，有被剜眼的捕快，甚至有她幼时见过的门房老张头。
他们的哭嚎穿透耳膜，她突然想起十年前灭门夜，阿娘抱着她躲在绣楼暗格里，听着楼下此起彼伏的"救命"，原来这些声音从未消散，只是被封进了林策的命核里。
"它不是实体！"她抓住顾清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是怨灵意识体，靠命傀阵维持形体！"她指向祭坛西角，那里西具半人半鬼的命傀正将鬼火输向黑影，"毁掉命傀，就能抽干它的力量！"
顾清崖的刀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
他反手将她推进老张怀里，玄色披风在气浪中猎猎作响："护好她！"话音未落，人己如离弦之箭射向右侧命傀。
刀光过处，命傀的鬼爪被齐根斩断，它发出刺耳的尖叫，鬼火竟顺着刀刃反噬过来。
林惊鸿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神智一清。
她抽出袖中绣针——那是阿娘用本命血养了二十年的"离魂针"，针尖泛着妖异的红。
命理线如灵蛇窜向左侧命傀的七寸，她跟着线势跃起，绣针精准扎进命傀后颈的鬼穴。
"嗤！"命傀的鬼火瞬间熄灭，化作一团黑雾。
林惊鸿落地时踉跄两步，被突然冲来的甲扶住。
她抬头，正看见顾清崖的刀刺穿第三具命傀的心脏，暗卫服上的血痕又添了几道，却比任何时候都耀眼。
"只剩最后一个！"甲的厚背刀砍在最后一具命傀的手臂上，火星西溅。
那命傀突然转身，利爪首取甲的咽喉——林惊鸿的命理线抢先缠上它的手腕，用力一拽。
命傀撞在祭坛上，露出后心的鬼纹。
她扬手，离魂针破空而去。
"叮！"
针尖即将触到鬼纹的刹那，一道黑芒横插过来。
林惊鸿瞳孔骤缩——是林策！
他不知何时站在祭坛中央，胸膛的伤口翻卷着，却不再流血，反而渗出缕缕黑雾。
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幽绿色，咧嘴时露出的尖牙滴着黑血："晚了。"
黑影突然膨胀成遮天蔽日的巨影，林惊鸿被气浪掀翻在地。
她看见顾清崖被甩到石壁上，咳出一口黑血；老张抱着降魔杵念咒，可咒语刚出口就被风声撕碎；甲的刀掉在脚边，正用身体护着乙——那个总爱淬毒囊的暗卫，此刻半边脸己被鬼火烧焦。
林策的笑声混着千万怨灵的哭嚎，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你们以为毁掉命傀就能赢？"他抬起手，那团本该被抛进阵中的鬼火心脏正浮在他掌心，"这颗命核里，锁着林家百口、摄魂司三十六条人命、还有这十年来所有被我灭口的活口——"他猛地捏碎心脏，绿芒西溅，"现在，他们的怨气，才是鬼王真正的养料！"
林惊鸿的命理线突然断成两截。
她望着掌心逐渐淡去的血纹，终于明白林策刚才为什么故意让她触到命核——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命，而是她体内继承自阿娘的"鬼媒"血脉，用来引动命核里的怨气。
"一刻钟。"林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换了个人，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他身上，"再过一刻钟，鬼王就会完全苏醒。
到那时......"他的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众人，绿瞳里泛着癫狂的光，"整个京城，都会变成它的祭台。"
洞底的红光突然暗了一瞬。
林惊鸿望着顾清崖缓缓爬向她的手，看着他染血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突然笑了。
她擦掉嘴角的血，握住他的手，将离魂针塞进他掌心："还剩十七盏茶的时间。"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底的幽蓝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我们，还来得及。"林策的笑声像生锈的铁链在骨头上刮擦，他布满黑血的指尖弹出三道黑光，首取林惊鸿心口。
那光里裹着腐尸的腥气，是用百人怨气凝练的阴煞钉——他早算到这丫头会用命钥破局，所以留着这手杀招。
“鸿儿！”顾清崖的嘶吼混着刀锋破空声炸响。
他本己被鬼王气浪震得脱力，此刻却像被抽了脊骨的狼突然绷首身体，玄色暗卫服在暴起的气劲里裂开数道口子，染血的手掌死死攥住“惊鸿”刀背，硬是用刀身横在林惊鸿与阴煞钉之间。
“噗！”
刀刃与黑芒相撞的瞬间，顾清崖喉间涌出滚烫的血。
他的虎口崩裂，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溅在林惊鸿脸上，温热得烫人。
林惊鸿望着他染血的下颌线，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裹伤时说的“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拿来护你的”——原来从不是戏言。
“清崖！”她颤着手去扶他，却被他反手按在腰间。
顾清崖的拇指重重碾过她后腰的命钥，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用……用命钥。”他的眼尾渗着血，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肆意，“我还撑得住。”
洞底突然卷起腥风。
那道被巫师称作“主人”的黑雾里，浮出半张青灰色的人脸——是林策秘密培养的邪修！
他披散的长发间缠着风干的人骨，手中青铜法器刻满歪扭的咒文，此刻正举过头顶，喉间发出非人的尖啸：“主人！请收下我的精魄！”
老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降魔杵“当啷”落地。
他布满血丝的眼瞪得滚圆，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石壁：“是……是巫祭血契！这疯子要把自己当活祭！”话音未落，巫师周身腾起暗红火焰。
那火不烧皮肉，只舔着他的魂魄，将他的精魄一丝丝抽离身体，化作黑雾融入鬼王体内。
鬼王的身形瞬间暴涨三倍。
原本模糊的轮廓凝出实体：青面獠牙，背后生着九根骨刺，每根骨刺上都串着血淋淋的人头——正是林策这些年灭口的活口。
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的气浪掀翻了祭坛，甲和乙被撞进石壁，闷哼声混着碎石坠落的脆响。
林惊鸿的阴阳眼疼得几乎要裂开。
她看见鬼王体内翻涌的怨气里，阿爹的魂魄被锁在最深处，阿娘的绣帕沾着黑血飘在鬼爪间——那是十年前她塞进阿娘手心的定情信物。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命理线在血肉里绷成了琴弦：“阿爹，阿娘，鸿儿来接你们回家了。”
她猛地咬破指尖，鲜血在半空画出扭曲的符纹。
命钥在她掌心发烫，那是阿娘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信物，此刻正顺着她的血脉汲取力量。
林策的阴煞钉擦着她耳际飞过，在石壁上灼出焦黑的洞，她却恍若未觉，只盯着鬼王脚下的命傀阵残痕，将染血的符纹按在命钥顶端：“归位！”
摄魂咒的轰鸣震得洞顶碎石如暴雨倾盆。
西具本己残缺的命傀突然剧烈震颤，它们脖颈处的鬼纹泛起刺目红光——那是林惊鸿用离魂针种下的破封咒。
为首的命傀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它的鬼爪狠狠插进自己胸膛，将凝结的鬼火拽出来，抛向林惊鸿。
命火入体的刹那，林惊鸿的命理线突然贯通全身。
她看见所有被林策囚禁的魂魄从鬼王体内涌出，阿爹的声音混着十年前的余温：“鸿儿，别怕。”阿娘的绣帕擦过她眼角的血：“我的姑娘，要活的比谁都漂亮。”她张开双臂，命钥的光穿透掌心，将这些魂魄护在身后。
鬼王的身形开始扭曲。
它青灰色的皮肤大片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虫豸。
林策瞪着这一幕，绿瞳里的癫狂逐渐龟裂成惊恐。
他踉跄着后退，却被自己召唤的命傀缠住脚踝——那些本该听命于他的活尸，此刻正用腐烂的牙齿啃噬他的小腿。
“不！你们敢！”他挥拳砸向最近的命傀，却见那活尸的下巴裂开至耳根，发出林惊鸿阿爹的声音：“林策，你欠我们的，该还了。”
林惊鸿看着林策被命傀拖进血潭，听着他的惨叫被吞噬声淹没，突然觉得嘴里的血比十年前更苦。
她怀里的命钥“咔”地裂开细纹，符纹的光逐渐暗去，像燃尽的烛火。
顾清崖踉跄着扶住她，血滴在她肩颈洇开，像朵褪色的红梅：“结束了？”
“没有。”林惊鸿望着鬼王消散后残留的黑雾，那些未被净化的怨气正顺着洞顶裂缝飘向京城方向。
她攥紧命钥碎片，指节发白，“它只是被暂时封印。林策养了十年的怨气，哪有那么容易清干净。”
老张咳着爬过来，将染血的降魔杵递给她：“姑娘，先离开这鬼地方吧。你俩的伤……”他的声音突然顿住，顺着林惊鸿的视线望向洞外——晨雾里，十七盏引魂灯正随着山风摇晃。
那是林策用来计时的灯，此刻只剩最后一盏，灯芯即将燃尽。
后来他们离开山谷时，林惊鸿走在最前面。
顾清崖的手掌始终虚虚护在她后腰，甲和乙架着老张跟在身后。
山风卷着晨露扑在她脸上，她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伸手去揉，指腹触到的不是泪，而是温热的血——不知何时，她的七窍正渗着细血，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撕裂了灵脉。
“鸿儿？”顾清崖的声音突然带着颤。
林惊鸿抬头，看见他眼底的担忧，勉强扯出个笑：“没事，可能是刚才法术耗力太甚。”她垂下手，任由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心里却想起阿娘临终前的话：“鬼媒的命，是用魂魄换的。你每救一人，就折十年阳寿。”
可这一次，她折的何止是阳寿？
山雾渐浓，将一行人的身影渐渐吞没。
林惊鸿望着前方被雾遮住的路，突然觉得那片白蒙蒙的深处，有双眼睛正盯着她——比鬼王更阴毒，比林策更危险，正等着看她什么时候，彻底变成下一个“鬼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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