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潮气裹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林惊鸿蹲下身时，膝盖压到青砖上的血渍，凉意透过素色绣裙渗进来。
小张的手指还攥着她的衣袖，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像一截泡在冷水里的枯枝。
"林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哭腔带着浓重的鼻音，每说一个字都要抽噎两下，"王大人说我们是在帮朝廷镇邪，每月十五往井里投的血布，他说是给地脉镇煞用的......"少年仰起脸，睫毛上挂着泪珠，额间被阴符灼伤的红痕还在渗血，"我娘关在大牢里，他们说只要我守三个月地道，就给我娘翻案......"
林惊鸿的指尖轻轻搭在他腕脉上。
阴阳眼扫过的瞬间，少年体内流转的血气里没有半分傀儡咒的青黑——这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她想起十年前那个躲在衣柜里的自己，同样被血光吓破了胆，同样以为大人说的"别怕"是真的。
"你还知道什么？"她声音放轻了些，却没松开搭在他腕上的手，"鬼门在摄魂司安插了多少人？
那口井里到底有什么？"
小张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喉结动了动，像是要把什么恶心的东西咽回去。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指腹在布角反复蹭了两下才打开："这是我偷记的《阴兵名录》......王大人他们每次往井里送活人，都会在名录上画个红圈。
我......我不敢记全，怕被发现......"
油布展开的刹那，地道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惊鸿抬头，正看见顾清崖的乌鞘剑挑飞黄护法掷来的阴符，剑锋擦着对方脖颈划过，在墙上溅出几点血珠。
黄护法退到井边，腰间铜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那些碎铃铛里飘出缕缕黑烟，转眼间凝成上百个青面獠牙的阴魂。
"万魂蚀骨咒！"小张突然尖叫，"他要拿这些阴魂啃光顾大人！"
林惊鸿霍然起身。
顾清崖的玄色披风被阴魂撕出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染血的里衬。
他的剑招却比之前更快了，刀光过处，阴魂的手臂、头颅碎成黑雾，可那些黑雾转眼又聚成新的阴魂，像永远杀不完的潮水。
"鸿儿！"顾清崖的声音里带着吃力的哑，却仍在笑，"这些阴魂才三品，不够看。"
他反手挥剑，剑气扫过最近的阴魂，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里竟渗出暗红的血——原来黄护法是拿活人祭炼的阴魂。
林惊鸿的指甲掐进掌心，十年前绣坊里的血味突然涌上来：阿娘的绣绷倒在地上，金线混着血，像被揉碎的朝霞。
"小张，"她转身抓起油布包，"你去地道口守着，若有摄魂司的人来，就说林姑娘在此清剿鬼门余孽。"少年愣了愣，重重点头，抹了把脸往地道外跑。
他的青衫下摆沾着血，在火光里晃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黄护法的笑声混着阴魂的嘶鸣传来："顾大人好本事，可你护得住林姑娘吗？"他指尖掐诀，井里突然腾起一股黑气，首往林惊鸿面门扑来。
顾清崖的剑几乎是擦着林惊鸿的发梢刺过去的。
剑气撕开黑气的瞬间，林惊鸿看清了那团黑雾里裹着的东西——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脖子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上个月在城隍庙失踪的绣娘女儿。
"阴魂借体？"她咬牙念动摄魂咒，指尖红光如蛇，缠住那团黑雾。
小女孩的哭声突然清晰起来："阿娘，我疼......"林惊鸿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命理推演的反噬顺着血脉往上涌，她踉跄两步，撞在井沿上。
"鸿儿！"顾清崖的剑势骤然变猛，每一剑都带着破风的锐响，"退到我身后！"
黄护法趁机往井里抛了枚阴符。
林惊鸿看见井底闪过幽蓝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她顾不上推演的反噬，快速翻开小张给的名录——泛黄的纸页上，用炭笔歪歪扭扭记着日期、姓名、红圈。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的手指突然顿住。
那行名字被反复描过，墨迹都晕开了，却还是能看清：萧景明。
地道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名录纸页哗哗作响。
林惊鸿抬头时，顾清崖的剑己经抵住了黄护法的咽喉。
对方脖颈的血滴在井沿上，和井底的幽蓝混在一起，像朵开在地狱里的花。
"跑不了了。"顾清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说，萧景明和鬼门是什么关系？"
黄护法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林姑娘不是最会查案么？
不如自己去问......"
他的话音未落，井底的幽蓝突然暴涨。
林惊鸿攥紧名录，看见顾清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普通的阴魂，是......
"鸿儿，护住名录！"顾清崖的剑划出一道弧光，将她护在身后。
林惊鸿望着他背上新添的血痕，又低头看向名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
地道外突然传来小张的惊呼："林姑娘，井里有动静！"
林惊鸿将名录塞进衣襟最里层，指尖摸到藏在那里的命钥。
十年前的血光、阿娘临终前塞给她的红绳、还有萧景明昨日在医馆里递给她的那盏温茶，突然在眼前交错。
她望着井底翻涌的幽蓝，轻声道："顾郎，我们的麻烦，才刚开始。"
井底幽蓝如活物般翻涌时，林惊鸿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阴兵名录》里。"萧景明"三个字被反复描过，墨迹在泛黄纸页上晕成暗红的疤，像十年前绣坊梁柱上未擦净的血。
她想起昨日医馆里，少年递来温茶时指尖的凉——那时只当是冬日寒气，原来早有阴毒咒法在血脉里啃噬。
"鸿儿？"顾清崖的声音裹着血锈气撞进耳里。
他玄色披风被阴魂撕成碎旗，露出臂弯里新添的爪痕，却仍将剑尖稳稳对准黄护法咽喉，"名录里有什么？"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命理推演的反噬让她太阳穴突突作痛。
她摸到衣襟里那枚温热的命钥——阿娘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玉牌，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萧景明。"她将名录塞进顾清崖掌心，"鬼门的名录上，有他的名字。"
顾清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低头扫过名录的瞬间，黄护法突然发出尖笑，被剑气划伤的脖颈渗出黑血："林姑娘的青梅竹马？
上个月他亲自往井里送了三个绣娘，说要给你......"
"住口！"林惊鸿的指尖窜起红光，摄魂咒如赤链缠上黄护法的手腕。
她见过太多被鬼门控制的可怜人，却从未想过，那个会在她绣错牡丹时悄悄补上花瓣的少年，会是施咒者。
井底幽蓝突然炸开，数道黑芒破井而出——竟是被炼得半人半鬼的活尸！
它们脖颈扭曲着转向林惊鸿，腐烂的指尖滴着黑血。
小张从地道口跌撞着跑回来，腰间的佩刀都在发抖："林姑娘，这些是......是上个月失踪的捕快！"
"顾郎，护住小张。"林惊鸿咬碎舌尖，血珠混着咒语喷在命钥上。
玉牌霎时泛起金光，那些扑来的活尸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清明。
她见过阿娘用这招控制过害人性命的厉鬼，此刻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摄魂咒·归位！"
活尸们发出呜咽，竟调转方向朝黄护法扑去。
黄护法慌忙后退，腰间铜铃被撞得乱响："你......你怎么会用鬼门禁术？"
"我用的不是鬼门的术。"林惊鸿扯下腕间的红绳——那是阿娘留下的最后遗物，"是替天行道的咒。"红绳缠上命钥的刹那，活尸们的动作陡然加快，指甲深深掐进黄护法的肩膀。
顾清崖趁机欺身而上，乌鞘剑划出寒芒。"你的幻术。"他的剑刃擦过黄护法右肩，骨裂声混着惨叫炸响，"在真正的生死面前。"第二剑挑断对方手筋，"毫无意义。"
黄护法被踢飞撞在井壁上时，喉间涌出的黑血里竟裹着半枚青符。
他望着林惊鸿的眼神突然癫狂："王大人早说过......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最后都会......"话音未落，活尸们的指甲己穿透他的心脏。
"走！"林惊鸿扯过小张的手腕，将命钥塞进他手里，"带着这些活尸开道，去前院喊人。
记住，活着出去，告诉世人摄魂司地底下埋了什么！"小张攥紧玉牌，望着那些逐渐恢复人性的活尸，重重点头："我......我一定办到！"
地道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什么人擅闯摄魂司禁地？！"刘将军的暴喝震得头顶砖屑簌簌下落。
林惊鸿抬头，正看见数十个持剑守卫从地道口涌进来，火把将地道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的刘将军须发皆张，腰间的虎符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林姑娘？
顾大人？
你们私闯重地，该当何罪？"
"刘将军！"小张冲上前扯住对方衣袖，"鬼门的人藏在摄魂司！
他们用活人祭井，王大人......"
"住口！"刘将军甩开小张的手，目光扫过满地黑血和残缺的阴魂，突然按剑指向林惊鸿，"你等分明是来毁我摄魂司清誉！
王大人刚去前院查案，若有闪失......"
林惊鸿瞳孔微缩。
她瞥见地道深处的阴影里，一道灰袍闪过——正是名录上被多次提及的"王大人"！
他手中攥着半块阴符，正借着守卫的火把光往更深处退去。
"顾郎！"她话音未落，顾清崖己如离弦之箭追去。
乌鞘剑的寒光刺破黑暗，却只劈中一截被阴符替换的木人。
王大人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林姑娘，下次查案......记得先看好你的青梅竹马。"
地道口的守卫突然骚动起来。
林惊鸿转头时，正看见刘将军的佩刀抵住小张的咽喉："说！
是谁指使你们污蔑王大人？"小张的脸涨得通红，命钥从他指缝里滑落，在青砖上撞出清脆的响。
"够了。"林惊鸿抹去嘴角的血，阴阳眼扫过刘将军腰间——那里挂着半枚和黄护法同款的青铜铃，"刘将军，你当真以为，鬼门的人只会在井里做手脚？"
刘将军的手猛地一颤。
他低头看向腰间铜铃的瞬间，林惊鸿己欺身上前，点住他的哑穴。
守卫们举剑欲刺，却被顾清崖的剑气逼得连退数步。"带小张先走。"他将染血的名录塞进林惊鸿怀里，"王大人往暗河去了，我追。"
"顾郎！"林惊鸿攥紧名录，望着他消失在地道深处的背影，喉间突然发紧。
十年前绣坊大火里，她也是这样望着阿娘的背影，最后只摸到半块烧残的命钥。
地道外的风突然变了。
林惊鸿抬头，正看见原本清朗的夜空被乌云笼罩。
那些云团翻涌着挤向摄魂司方向，缝隙里竟透出诡异的红光，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血月当空的夜晚。
她摸了摸衣襟里的名录，又碰了碰腕间的红绳。
萧景明的名字在纸页上发烫，王大人的笑声还在耳边萦绕。
而头顶的红光越来越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乌云的裂缝，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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