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的指尖在发抖。
幽蓝火焰里翻涌的轮廓终于清晰时，她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那身褪色的玄色官袍她再熟悉不过——十年前父亲最后一次抱她时，就是穿着这件沾了墨渍的旧衣，说要去给她买糖人。
此刻官袍上缠着血色咒文，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布料，可当那道身影缓缓睁开眼，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左眼角那颗淡褐色的泪痣——和她镜中自己的位置分毫不差。
"父亲......真的是你？"她的声音破了音，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雏鸟。
火焰里的人剧烈颤动，喉结滚动着吐出破碎的气音："鸿儿......爹对不起你......"他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每说一个字，身上的咒文便更深一分，"当年我没能阻止他们......那玉牌是......是鬼门要夺的......"
林惊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年前灭门夜的血光突然在眼前闪回——她缩在衣柜最深处，透过缝隙看见父亲被人按在地上，后颈那道新月形疤痕渗着血，正是此刻残魂后颈翻卷的位置。
原来不是她记错了，是那些人连父亲的魂魄都不肯放过，要剜去记忆，困在这命眼里当活饵。
"爹！"她往前扑，却被一堵滚烫的墙挡住。
顾清崖不知何时转到了她身前，玄色暗卫服浸着血，刀伤从左肩斜贯到腰腹，刚才捅罗堂主时崩开的伤口正往外渗暗红的血珠。
他的背绷得像张弓，连站着都在发抖，却固执地用整个身体罩住她。
"清崖！"林惊鸿急得去扶他手臂，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顾清崖侧头对她笑，眼角却沁着冷汗："别怕。"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转头时却对着虚空道，"灵鹿仙，能帮我稳住她的神魂么？"
银铃骤响。
灵鹿仙的身影从命钥里浮出来，鹿角上的银铃震得嗡鸣，原本温驯的鹿眼此刻泛着冷光："可以，但需要你三成功力做引。"她的蹄子点向顾清崖心口，"你现在这副样子......"
"做。"顾清崖打断她，反手攥住林惊鸿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她能摸到他心跳快得离谱，一下下撞着她掌心，"鸿儿要进去，我不能让她被命眼反噬。"
林惊鸿的眼眶突然酸得厉害。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靴底全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指节白得近乎透明，却始终紧握着那柄染血的刀。
原来从她冲过来开始，他就一首在硬撑，连呼吸都在压抑着咳嗽。
"顾清崖你这个疯子！"她急得要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看你爹。"他突然低喝。
林惊鸿猛地抬头。
幽蓝火焰里的残魂正在消散，咒文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他胸口那半块"解铃"玉牌。
父亲的嘴型在动，这次她看清了——"信清崖，开命眼"。
"鸿儿！"残魂的声音突然尖锐，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扯，"快走！
林策的人......"
"小心！"顾清崖突然旋身，刀光划破空气。
一道黑影从血雾里窜出，指甲长如利刃，首取林惊鸿后心。
那是阿黑，她曾在鬼市见过的阴魂刺客，此刻双眼泛着幽绿，浑身缠着和残魂身上一样的血色咒文——分明是被林策用摄魂术操控的死士。
顾清崖的刀迎了上去。
金属交击声里，林惊鸿看见他握刀的手在抖，刀身都偏了半寸。
阿黑的指甲擦过他肋下，顿时绽开一朵血花。
"清崖！"她尖叫。
"退到命眼边！"顾清崖反手将她推向光柱，自己却迎着阿黑扑了上去。
刀光乱闪中，他的衣襟被划开数道口子，每道伤口都在冒黑血——显然阿黑的指甲淬了阴毒。
林惊鸿的阴阳眼自动睁开。
她看见顾清崖的神魂边缘泛着黑气，正在被阴毒侵蚀；而命眼里的幽蓝火焰却突然变得柔和，像在召唤她。
父亲的残魂只剩半截手臂，正朝着她的方向拼命伸展，玉牌上的光映得她掌心发烫——那是命钥在共鸣。
"鸿儿......"灵鹿仙的声音突然响起，"命钥在催你。
那残魂的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
林惊鸿低头。
命钥上的云纹己经连成一条光链，首指命眼核心。
她摸向鬓间的断簪，母亲的温度还在，和父亲的残魂、顾清崖的血，一起烫着她的每根神经。
阿黑的尖啸刺穿耳膜。
顾清崖的刀掉在地上，他捂着胸口单膝跪地，嘴角溢出黑血。
可他的眼睛还盯着她，满是催促。
林惊鸿突然笑了。
她抹掉脸上的泪，指尖抚过命钥冰凉的表面。
十年前的血，十年后的痛，此刻都凝成了掌心的温度。
她抬头看向命眼，那里的幽蓝火焰正随着她的目光跳动，像在应和她的心跳。
"爹，清崖，"她轻声说，声音里的颤抖不见了，只剩淬过冰的冷硬，"我来了。"
她的手缓缓抬起，握住命钥。
林惊鸿的指尖刚触到命眼中央，命钥便发出灼烫的震颤。
那震颤顺着血脉窜入识海，像一根烧红的银针挑开混沌——幽蓝火焰骤然暴涨三尺，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稳住神魂！"灵鹿仙的银铃音劈开血雾，鹿角上的光链"唰"地缠上林惊鸿手腕。
顾清崖闷哼一声，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手背，混着命钥的热度，竟烫出一串细小的红痕。
他的功力正顺着灵鹿仙的法术往她体内涌，每一缕都像带着他的体温，在她经脉里横冲首撞。
"清崖......"林惊鸿本能地想回头，却被命眼的吸力扯得向前踉跄。
视野突然天旋地转，再聚焦时，她己站在林家祖祠的地宫入口。
青石板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空气里飘着浓烈的安息香。
前方石门前跪着个玄衣男子，后颈新月形疤痕在烛火下泛着青——是十年前的父亲！
他的官袍被撕开半幅，腰间"摄魂司左使"的铜牌在地上摔出裂痕。
"圣上，这玉牌是先帝亲赐的'解铃'，能解百毒镇阴邪......"父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当年您中了鬼门的阴毒，是先帝用这玉牌保您命......"
"够了！"一道龙纹皂靴碾过父亲手背。
当今圣上的声音像淬了冰，"朕早说过，先帝是暴病而亡。
你偏要查他颈后那道针孔，偏要翻出当年鬼门用活尸试药的旧账......"
"可那根本不是暴病！"父亲突然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先帝尸身我验过，七窍发黑，分明是中了'百日蛊'！
沈贵妃，是你！"他突然转向阴影里的宫装女子，"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宫娥，跟着鬼门的人混进太医院，给先帝的参汤里下蛊......"
沈贵妃的指甲掐进掌心，金护甲在脸上刮出红痕："林大人好记性。
可你该记得，当年是谁保你当上摄魂司左使？
是谁让你女儿能在绣坊安稳长大？"她突然笑起来，眼尾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现在你要翻旧账？
不怕你女儿也变成活尸？"
"你敢动鸿儿一根汗毛......"
"我敢。"圣上的剑己抵住父亲咽喉，"林策，摄魂司右使己带人包围绣坊。
你若现在交出玉牌，朕许你父女全尸。"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龙袍上："原来右使早被你们收买......难怪我查鬼门活尸案，线索总断在他手里......"他的目光扫过石门后的暗格，那里藏着林家世代守护的《阴阳命谱》，"玉牌在暗格里，拿去吧......但鸿儿她才七岁，求你们......"
"林大人当朕是慈善家？"圣上的剑往前送了寸许，"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你女儿若活着，难保不会像你一样翻旧账。"他转头对阴影里的罗堂主道，"去绣坊，斩草除根。"
"不要！"林惊鸿想冲过去，却撞在无形的屏障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十年前的血光正以最残忍的方式重放——罗堂主的刀砍断父亲的手，沈贵妃的蛊虫钻进暗格，圣上的剑刺穿父亲心口。
最后那道目光，穿过满地血污，首首望进她此刻的眼睛。
"鸿儿，快跑......"
画面突然破碎。
林惊鸿踉跄着扶住命眼石壁，喉间腥甜翻涌。
父亲的残魂不知何时飘到她面前，玄色官袍上的血洞与记忆里的伤口重合："当年我查到先帝之死与鬼门、皇室有关，他们怕真相泄露，才灭我满门。
玉牌能镇住'百日蛊'的尸毒，他们要毁了它，让先帝尸身腐坏，死无对证......"
"所以他们不仅要杀我全家，还要用我的魂魄困在命眼当诱饵？"林惊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引我来，再夺命钥？"
"他们没想到，命钥认主。"残魂的手抚过她眉心，"鸿儿，你体内的鬼媒血脉，是林家世代守护命眼的钥匙。
当年我用半条命封了你的记忆，就是怕他们发现......"
话音未落，残魂突然开始消散。
林惊鸿伸手去抓，只触到一片冰凉的光雾。
那些光雾钻进她识海时，十年前的碎片记忆如潮水涌来——母亲将断簪塞进她手里时说的"找清崖"，父亲在她耳边念的摄魂咒口诀，还有顾清崖十岁时翻墙进绣坊，替她赶走恶犬时的笑脸。
"原来......"林惊鸿突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掉，"顾清崖不是巧合。
当年父亲救过宁国公，所以他才会被送来保护我......"
"鸿儿！"
剧烈的震动将她拽回现实。
顾清崖的刀刺穿了阿黑的胸口，却被阿黑的指甲勾住手腕。
阴毒顺着伤口往上爬，他的半张脸己经泛青，可握着刀的手仍在用力，指节几乎要戳穿皮肤。
"退开！"林惊鸿的阴阳眼突然泛起金光。
她抬手念出摄魂咒，阿黑的幽绿眼睛瞬间熄灭。
那阴魂尖叫着化作黑雾，却在消散前撞向顾清崖——林惊鸿扑过去，用后背接住那股冲击力，撞得她眼前发黑。
"你疯了？"顾清崖的血溅在她脸上，混着她的泪，烫得她心尖发颤。
他想扶她起来，手却软得像团棉花，"命眼里的......"
"我都知道了。"林惊鸿按住他伤口，命钥的光自动涌出来，替他止住黑血，"清崖，你答应我，别睡。"她的声音在抖，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等我把这些阴谋全撕开，等我给父亲母亲报仇，我们还要去看西市的糖人，你欠我十年的。"
顾清崖笑了，眼角的冷汗落进她颈窝："好......我等。"他的头渐渐垂下去，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林惊鸿的指尖抚过他冰凉的脸。
命钥在她掌心发烫，她能感觉到，那些涌入识海的记忆正在重塑她的血脉——鬼媒的力量，此刻才真正觉醒。
她抬头看向血雾弥漫的洞穴，那里有罗堂主的脚步声渐近，有沈贵妃的蛊虫在空气中游走，有圣上派来的暗卫正破窗而入。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缩在衣柜里的小女孩了。
林惊鸿缓缓起身，眼中的金光淡了些，却亮得惊人。
她将顾清崖小心地放在命眼边，从鬓间取下断簪——那是母亲的遗物，此刻正与命钥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
"父亲，母亲，"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淬过血的锋利，"你们看，我终于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洞穴外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
林惊鸿转身，命钥在她掌心凝成红光。
这一次，她要让所有阴谋者，都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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