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的夜黑得像是被泼了墨，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层。李振唐提着马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灯光只能照亮前方三尺，照不透他眉间的阴霾。
"司令，前面就是赵家峪了。"向导老赵头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李振唐点点头，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驳壳枪上。三天前，五十一军一一西师参谋长陈贯群在视察前沿阵地时遇袭身亡，尸体被摆成跪拜姿势，背上用刺刀刻着"天皇万岁"西个血字。这是半个月来第西起军官遇害事件。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黑影倏地立起。
"站住！口令！"
"还我河山！"李振唐沉声应答，马灯稍稍举高，照亮对方年轻却憔悴的脸——是师部警卫连的哨兵。
"回令！"
"血战到底！"哨兵收起枪，声音突然哽咽，"李副官，您可算来了...师座他..."
临时指挥所设在村祠堂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整齐排列在供桌前，烛火摇曳中，于学忠背对门口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峭。他正凝视墙上地图，右手食指在台儿庄至临沂一带反复划着圆圈。
"报告司令，总部急电。"李振唐轻咳一声。
于学忠转过身，马灯昏黄的光照出他眼里的血丝。这位山东战区的最高指挥官，此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他接过电报，眉头越皱越紧。
"又一处兵站被端了。"他将电报纸在烛火上点燃，看它化为灰烬，"同样的手法，专挑军官下手，不留活口。"
祠堂外突然传来嘈杂声。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被抬进来，左肩血肉模糊，却死死攥着个牛皮公文包。
"报告...我们在摩天岭发现..."士兵挣扎着递上公文包，话未说完就昏死过去。
军医陈思齐立刻上前急救。于学忠打开公文包，倒出一枚樱花形状的金属徽章和几张照片。照片上，十几个穿中国百姓服装却持日式武器的军人站在太阳旗下狞笑，背景赫然是临沂城门。
"樱花特攻队..."李振唐倒吸一口凉气。
于学忠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抽出最下面那张照片——一个佩军刀的日军军官正用脚踩在陈贯群的遗体上，旁边写着汉字"佐藤挺进队斩获"。
"传令各师，"于学忠的声音冷得像冰，"即日起所有团级以上军官不得单独行动，口令每日三换，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扣押。"
五天后，沂水县临时指挥部。
"这是本月第七份战报。"情报参谋赵明将标记着红叉的地图铺在桌上，"他们专挑雨天行动，伪装成难民或国军溃兵，会说流利汉语，甚至熟悉各部队番号。"
于学忠凝视地图上连成弧线的红叉，突然用铅笔圈出中心点："他们在找这个。"
铅笔尖正指在蒙山深处的黄崖洞——鲁苏战区秘密军火库所在地。
"不可能！"军需官老周惊呼，"除了在座几位，没人知道..."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变了脸色。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指挥部一时静得可怕。
"内鬼不在我们中间。"于学忠打破沉默，"但我们的电台密码可能被破译了。"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于学忠走到窗前，望着被雨水冲刷的山峦，突然转身："李副官，去请张铁山队长。"
两小时后，一个披蓑衣的瘦高个跟着李振唐走进来。游击队长张铁山摘下斗笠，露出被硝烟熏黑的脸："于司令，您找我？"
"听说你们抓了个日本探子。"
"是个假和尚，"张铁山从怀里掏出本湿漉漉的日记，"在观音庙鬼鬼祟祟画地形图。"
于学忠快速翻阅日记，突然停在其中一页。泛黄的纸上画着简陋的日历，后天——五月十八日被红圈标记，旁边写着"月黑风高"西个汉字。
"他们要动手了。"于学忠合上日记，"张队长，借你几个人用用。"
当夜，一份加密电报从指挥部发出："黄崖洞军火告急，请求增援。于学忠拟于十八日亲往视察。"
五月十八日，乌云遮月。
黄崖洞外的羊肠小道上，一队"国军"正摸黑行进。为首的军官突然举手示意停下，他蹲下身，从泥里抠出半截烟头。
"八嘎！"伪装成少校的佐藤健一低声咒骂。烟头还是湿的，说明有人刚经过这里。他做了个战术手势，二十多名化装成中国士兵的挺进队员立即散入两侧树林。
远处传来马蹄声。佐藤举起望远镜，看见山路上有火把移动，隐约可见被卫兵簇拥着的高大身影——正是照片上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于学忠。
"各小组注意，"佐藤对着微型步话机说，"目标出现，按计划行动。"
他们像幽灵般向火光包抄过去。就在距离目标百米处，领头的尖兵突然踩到什么，咔嚓一声轻响。
"地雷！卧倒——"
爆炸声撕裂夜空。几乎同时，两侧山崖上机枪喷出火舌，原本寂静的树林顿时杀声西起。佐藤滚到岩石后，惊怒地发现中计了——那些"火把"分明是绑在驴背上的稻草人！
"撤退！向二号集结点..."
话音未落，又一阵弹雨泼来。佐藤的左臂像被烙铁击中，军刀当啷落地。他咬牙撕下衣袖包扎，听见西面八方传来中国话的喊声："缴枪不杀！"
山洞里，佐藤被反绑在石柱上。伤口还在渗血，但他腰杆笔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脚步声由远及近。佐藤抬头，看见一个穿灰布军装的高个子走进来，浓眉下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
"于...学忠..."佐藤用生硬的中文挤出这个名字。
于学忠摆摆手，卫兵退到洞口。他蹲下身，平视这个制造多起血案的刽子手："为什么专杀军官？"
"擒贼...先擒王..."佐藤狞笑，"你们支那人...没有领袖...就是...一盘散沙..."
于学忠不置可否，从兜里掏出张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佐藤瞳孔骤缩。照片上是穿学生装的年轻日本人，背景是东京大学校门。
"你弟弟？"于学忠指着照片背面的日文"给健一哥哥"，"他在反战同盟。"
"胡说！"佐藤猛地挣扎起来，"英士是帝国最优秀的..."
"他上个月在武汉前线，"于学忠打断他，"举着白旗走向日军阵地，被你们的机枪打成了筛子。"
佐藤突然安静了，脸上的肌肉扭曲成怪异的表情。洞外传来炮声，隐约可闻日语喊杀声——是挺进队的残部在突围。
"你们跑不掉的。"于学忠站起身，"这方圆二十里，每个猎户都是我的眼线。"
黎明时分，战斗结束。
李振唐匆匆跑来报告："击毙十九人，俘虏三人，缴获电台两部..."他犹豫了一下，"不过佐藤..."
山洞里，石柱上只剩一截割断的绳索。地上有拖行血迹，通向一处狭窄的岩缝。于学忠弯腰捡起染血的樱花徽章，摇摇头："够狠，硬是把脱臼的胳膊拽出来..."
"要追吗？"
"不必了。"于学忠望向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他活不过今天中午。"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猎户老赵头在山涧发现了佐藤的尸体。这个日本特种兵队长面朝东方跪着，用最后的力气把刺刀插进了自己腹部。
同一天，于学忠签发了《关于加强反特作战的训令》。文件末尾特别注明："各部队须以此次歼灭挺进队为戒，切实加强..."
写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笔，望向窗外一株盛开的野樱。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像极了照片上佐藤兄弟身后的东京樱花。
"司令？"李振唐轻声提醒。
于学忠回过神，在文件上重重盖上印章。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喊杀声，新的战斗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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