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浦铁路北段的铁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于学忠举起望远镜,镜片里映出远处日军巡逻队晃动的刺刀。三辆装甲巡逻车正缓缓驶离枣庄站,车顶的太阳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
"第七趟了。"侦察连长李振唐蹲在灌木丛里,铅笔在作战地图上又添了道标记,"比昨天增加两趟巡逻,运兵车也多了三列。"
于学忠的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铁路线。这条连接南北的大动脉,如今成了日军输送兵力和物资的血管。三天前的情报显示,近期将有重要军列通过,但具体时间和路线仍是谜团。
微山湖方向传来零星的枪声。王勇立即侧身挡在于学忠前方,腰间驳壳枪的保险己经弹开。湖面飘来的雾气里夹杂着焦糊味,某个渔村正在燃烧。
"鬼子又在清乡。"军需官老周啐了一口,他侄子就死在半个月前的扫荡中,"说是找游击队,死的全是妇孺。"
望远镜转向火光处,于学忠看见几个土黄色身影正把哭嚎的妇女拖上卡车。他突然将镜头转向铁路桥墩——有个黑影正猿猴般攀着钢架移动,转眼消失在桥洞阴影里。
"不是我们的人。"李振唐疑惑地眯起眼。正规军的侦察兵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方式活动。
夜色渐浓时,他们撤回临时营地。参谋赵明正在破译刚截获的日军电文,突然帐篷帘子被掀开,寒风裹着个水淋淋的汉子闯进来。那人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渔夫袄,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南部手枪。
"微山湖张铁山。"来人抹了把脸上的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于长官送份礼。"
油纸里裹着半张被血浸透的日军文件。赵明拼凑出关键信息:三日后有装载重型火炮的专列经津浦线南下。于学忠的目光却落在文件末尾的紫色印章上——那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标记。
"怎么弄到的?"
"俺们逮了个落单的鬼子参谋。"张铁山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那畜生正往水里扔小孩,被俺们兄弟用渔叉穿了糖葫芦。"
老周递来碗热姜汤,这个前东北军老兵才发现对方冻得嘴唇发紫。张铁山接过碗的手缺了两根手指,疤痕像是被利器齐齐切断。
"去年在徐州突围时,鬼子机枪打的。"他注意到于学忠的目光,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残掌,"俺原是韩复榘第三集团的,长官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弟兄们就散了。"
帐篷外忽然传来骚动。王勇押进来三个被捆的庄稼汉,其中年轻的那个额角还在淌血。"抓了三个探子,鬼鬼祟祟在营地外转悠。"
"放屁!"张铁山跳起来踹了那青年一脚,"这是俺派来探路的兄弟!"转头对于学忠解释:"听说长官的队伍真打鬼子,俺们二十几个弟兄想投奔。"
于学忠注意到这几个"庄稼汉"腰间都鼓鼓囊囊。老周会意,突然掀开其中一人的衣襟——露出两颗日制九七式手榴弹和一把磨得锃亮的铁轨扳手。
"铁道上的手艺?"
被识破的汉子挺起胸膛:"枣庄机务段的,鬼子来了后专拆他们铁轨。"
张铁山掏出口琴大小的铁盒:"这是俺们自制的炸药,掺了碎犁铧,一盒能掀翻五米铁轨。"他眼中闪着野狼般的光,"于长官,俺们不要军饷,就给个杀鬼子的名分。"
作战会议开到凌晨。赵明把破译的电文拼凑完整:军列代号"铁鲸",载有西门150毫米榴弹炮,将用于进攻临沂国军防线。押运的是关东军精锐铁道联队,配有装甲轨道车。
"必须打掉。"于学忠用红铅笔圈住地图上的韩庄段,"这里河道转弯,铁轨贴着峭壁,炸塌山石能埋住整列车。"
李振唐却盯着张铁山的手下们:"靠这些乌合之众?"话音未落,年轻的那个突然扑上来,被王勇一个过肩摔按在地上。
"小六子!"张铁山怒吼,"再犯浑老子剁了你喂王八!"
于学忠弯腰扶起年轻人,从他怀里掉出张照片——全家福中央是个穿学生装的少女,胸口被刺刀捅穿的血洞触目惊心。
"俺妹。"年轻人捡起照片,声音像砂纸摩擦,"十五岁,在枣庄女中念书。"
帐篷里静得能听见火盆炭块爆裂的声响。于学忠解下自己的毛毯披在青年肩上:"明天开始,你的人接受爆破训练。"
黎明前的黑暗中,张铁山带人消失在芦苇荡里。老周望着他们划船的背影嘀咕:"这帮亡命徒能管住?"
"管不住。"于学忠系紧武装带,"但我们需要会扒铁轨的疯子。"
行动前夜下起冻雨。游击队员们趴在铁轨旁,浑身裹着芦苇编的伪装。张铁山用扳手轻轻敲击钢轨,把耳朵贴上去听回声。
"来了。"他吐出嚼碎的芦苇根,"前面是装甲轨道车,中间炮车,后面押运队。"
三百米外的观察哨打出灯光信号——军列比预定时间提前半小时。于学忠皱眉,游击队的炸药还没布设完毕。小六子突然跃上铁轨,抡起大锤砸向道钉。
"找死吗!"李振唐差点扣动扳机。却见年轻人飞快卸下一段铁轨,跳回草丛时,远处己传来装甲车刺耳的刹车声。
张铁山咒骂着点燃引信。他们自制的导火索受潮,嗤嗤响了几声就熄灭。装甲车上的探照灯扫过来,机枪子弹打得碎石飞溅。
"第二方案!"于学忠对电台吼道。埋伏在峭壁上的正规军立即开火,吸引日军火力。老周带着工兵排匍匐前进,用军用炸药替换了土制装置。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整片山崖塌向铁路。但装甲轨道车竟在最后时刻刹住,车厢里跳出数十名日军,借着燃烧的列车残骸为掩护组织反击。
"手榴弹!"张铁山突然跃出掩体,带着他的渔民兄弟们呈扇形包抄。他们投掷的并非制式手雷,而是装满铁钉和碎玻璃的煤油瓶,落地爆燃成一片火海。
于学忠望远镜里出现诡异一幕:几个浑身着火的日军惨叫着跌进河里,却被水下窜出的黑影拖入深渊——游击队员嘴里叼着匕首,像捕鱼般在水下猎杀敌人。
打扫战场时起了争执。游击队员们争抢日军钢盔和皮鞋,有个汉子甚至为块怀表抡起了铁锹。李振唐鸣枪警告:"战利品统一分配!"
"放你娘的屁!"张铁山一脚踹翻弹药箱,"老子兄弟拿命换的!"
于学忠走到剑拔弩张的两群人中间。他摘下自己的手表,放进装战利品的箩筐:"阵亡的六位游击队兄弟,按国军少尉标准发抚恤。"又指着重伤呻吟的俘虏:"军医优先救治日军伤兵。"
游击队员们愣住了。小六子突然冲出来,刺刀抵住俘虏咽喉:"我妹躺枣庄万人坑里的时候,谁救她了?"
"现在救。"于学忠握住他颤抖的手腕,"救我们自己的人性。"
晨雾散尽时,微山湖上漂来二十多条渔船。船头的老渔夫举起渔叉:"听说这里有真抗日的队伍?"他身后站着更多衣衫褴褛却目光灼灼的汉子,腰间别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
张铁山用口琴吹起《松花江上》,调子跑得厉害。于学忠却在这荒腔走板的旋律中,听见了黑土地永不屈服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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